七。
我之后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时感觉自己身上沉甸甸的,一摸,是一块毯子,土耳其色的。沈佩风不在。我想推开车门,却被外面的人影挡住了。
是沈佩风。
他皱着没有看我:“我想让你开心的,可你没有,是我方法不对吗,还是你讨厌我?”
怎么可能呢?
对于你,我怎么敢呢。
“没什么,就是最近林捅了一个大窟窿,我得想办法帮帮她。”我笑着解释,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车门瞬间被打开,沈佩风的怒吼声也随之而来,“姚桃你还这么关心她,你是还想帮她和别人男人上床吗?”
我愣了一下,迅速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再次感到胸口隐隐发堵,鼻子有些酸意。
“我没有!”
“你的想法还重要吗?谁知道你的实际行动是什么!”
“沈佩风你怎么可以不信任我!”
“你让我拿什么信你。”
尖锐的争吵声,在这前一刻还是幸福之弯的海滩。我们两个人冷漠对视,最后沈佩风先服软,说小桃,我们都静一静吧,我送你回家。
——我送你回家。
家。
语气低婉,眉眼间是一股无奈,眼神中是深深克制住的愤怒。
第一次见到沈佩风发这么大的火,第一次见他冲我吼,第一次他如此的不理智。但我知道这不是因为我。
第二天上课,林和杨音都没有来,我看到我的课桌里有一张纸条——桃,下午来后山。我依言把下午的课旷掉去了目的地。正午的太阳有些火辣辣的,爬到山顶,热湿了后背。
却没有人。
直到下午夕阳已落,月光洒落,我都没有看见那个叫林的美丽少女。慢慢走回教室,看见林坐在我的位置上,冲我笑,等你一下午了,你去干嘛了。
我拿了书包,默默地从她身边走开。
“桃……”
我反过头,看见少女安静美丽的脸在月色下有些静谧,微微一笑,倾城倾国,“桃,明天我生日,喏,这是宴会邀请卡,我希望你能来。”
“毕竟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是吗?我接过卡,笑笑,“我想办法会抽时间的。”
夜色下是少女美丽而又尴尬的脸。仿佛胜利般,我在转身后勾起了嘴角,肆无忌惮地轻笑。
打车回到公寓,又用了几十块车费,看着扁扁的钱包,难过得皱紧了眉。公寓里没开灯,想来是没有人的。推开门,却是满屋子的酒味,稍微有些刺鼻,**********一边摸索着灯,一边轻声喊道,“佩风,佩风?”
沙发上有个人坐着。身影和他极像。
我走过去,忸怩着开口:“佩风你生气了吗?我知道昨晚我有责任,可你不该不信任我的。”
刚走进沙发,便被一道强烈的力劲拉扯了过去,我闻到了一股更大的酒味,按捺住心中的不喜,轻言细语地哄着眼前的少年,少年微红的眼圈透过月光折射在我的眼上。
他、他哭过吗。
如此强大的他,也会哭吗?
“不要走。”
低低的、深情的呼唤声,是因为那个女孩的,虽未见面却已深刻脑海中。
微微想动弹,脱离这个怀抱,就听到野兽般孤苦的祈求声,他说,不要走。心突然有些疼痛,立马站起身脱离这个怀抱,离去时却被握住了衣角。
“沈佩风!”
我的声音已接近哽咽,“我求求你了,放开我吧。”
看着喜欢的人为了别的女孩伤心,心里不只是苦涩,还有深深的嫉妒!
衣角被松开了,顾逸也开了门,看着狼狈的我,吊儿郎当的“哟”了一声,邪笑着把沈佩风扛进了屋。我靠在沙发上,上面有男子温润的体温和浓郁的酒味。
这个我爱的人,始终不爱我。
第二天,我决定赴林的约。却因堵车迟到。到目的地时却只看到林一人,抬起手表一看,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疑惑地皱皱眉,“他们没来吗?”
“哪个他们?我只邀请了你一人。”
“是吗……”
“嗯,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招呼一辆计程车,林和我一起坐在后座,“我们今天要去的地方,是我爸妈当时花重金买的房子,听说有很久的历史了呢。你曾说你怕鬼,就突发奇想让你去看看。”
下了车,浮现在眼前的是一栋带着岁月的老别墅,近代的装饰风格。
“你爸妈为什么会买这样的房子。”
“谁知道啊。”林撇撇嘴,“把所有积蓄花在这,却又不住。”
“所以你才会穷得去卖,是吗。”
林这次没有生气,也没有习惯性地冷笑,静静带了几秒后,打开了别墅的门,细小声音掩盖在门开的咯吱声中,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
八。
大概六、七岁时,林小柒住在村里的河边上,村很小很穷,林小柒的父母去了外地打工,她身边只有一位年迈的老外婆。
林小柒在村里唯一的一所小学上学,村里小孩不知道那么多,只知道林小柒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就暗地里骂她、欺辱她,邻居们也不喜欢林小柒和她外婆。林小柒那时就恨,恨所有人。
“我恨我父母,恨那些小孩,恨那些邻居,我恨我外婆!”
林小柒的恨意来得莫名其妙,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恨意会如此隆重。十岁时,外婆走路时突然摔倒了,从此就不醒人事。林小柒跑到村里唯一的庙里去跪拜,一直哭个不停。
几天后,她父母回乡举办葬礼,之后她父母把她接到了新的城市。
第一个晚上,林小柒作了个恶梦,梦见上帝把外婆送到了地狱,外婆就一直扯着她的衣角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把我害死!”
那是林小柒第一次杀人。
但不是最后一次。
林小柒的父母对她不是很好,他们本就处于离婚边缘,现在多了一个她,就是一个累赘。
过不久,一次回乡。她的父母又死于一场车祸,就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亲戚们就说她是个丧门星,谁都不愿收她,法院一时不好做决定,她就一个人背上包,北上。
北漂很辛苦,没钱——林小柒走不了多远。
林小柒遇到的第一个顾客是曹筠——是一个富二代,他对林小柒很好,给她很多钱,买了房上了学。而林小柒也付出了自己。
曹筠并不是林小柒最后一个顾客。有一天,曹筠说他喜欢上林小柒了,要林小柒做他女朋友。林小柒没有答应,而之后曹筠给林小柒钱林小柒全部还了过去。
曹筠知道林小柒是怎么还的,就指着林小柒的眼睛说,“你是不是天生犯贱啊!你跟我在一起,我不会强求你什么,我会给你所以你想要的,我会把你当成公主一样伺候,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林小柒没有再见曹筠,而他每天都会在林小柒的公寓下,听着楼上传来的声音。也只能握紧拳头。
“可那样我会不心安的,毕竟没有付出,你不可能一直养着我。”
这些都是高中前的事,中考时,林小柒在每一张考卷上都写上——林小柒。可她并不叫林小柒,所以试卷交上去,根本没有分。反正林小柒也不想读了,她准备继续北上,到首都去,在那她可以遇见更多顾客,维持她高昂的消费。
这些消费,仅凭曹筠一个人,给不了。
初三那个暑假,曹筠买了一大束鲜花来找林小柒,看见她在收拾行李,以为她是要搬进新高中,便有些兴奋,说林小柒,我和你一个高中耶,以后我能天天见到你了呢。
曹筠不知道,这个姑娘是在黑暗中的蝴蝶,外边光鲜亮丽里面却狼狈不堪。
林小柒决定摊牌,她晚上打电话给曹筠,听见电话那头热闹的说话声,便笑。曹筠说,“现在全家都为我考进重点中学高兴呢,小柒,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曹筠。”
“怎么了?小柒。”
“……我不叫林小柒,我姓易。中考时我填错了名字,是没有分的,我进不了高中,你开心的事我实现不了……”
曹筠的声音也有点慌了,但还是尽量在稳住林小柒的情绪,说道:“没事的,小柒……我可以让我爸妈托关系,你一定可以上高中的。一定可以!请你相信我!”
林小柒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的哭声显露出来,大声叫道:“没有用的!”
“曹筠。我是个疯子!……没有用的。”
“我十岁那年,就精神不正常,我把我的家人全杀了,他们在梦里说我会遭报应的。我想这就是报应吧,我得不到干净的身体,简单的爱。我叔父要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我不想去,我去咬他,他们就说我疯了!一个疯子,是得不到曹家认可的。”
她深吸一口气,浓浓的鼻音尽显。
“曹筠,谢谢你。
“我要走了,以后有缘再见吧。”
那是曹筠最后一次听到林小柒的声音,后来他们俩再也没见过面,同时谁也没去机场。
……
“后来故事就结尾了。”
我回过神,推了推身边少女,轻声问她,你爱过他吗?
爱过。少女转过,“我爱过他的钱。”
“我有时候会去他喜欢咖啡厅,坐在最偏僻的角落看他。他没发现过我。”
“他不知道你没走?”
“我骗他的,那时我怀孕了。把钱都花在孩子身上了,哪来的钱去买机票。”
她轻佻的话语,漫不经心地眼神,我看得有些心疼,张开手抱住她,说对不起,说,“生日快乐。”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们本来就谁也不欠谁。”
九。
楼道里有昏暗的灯光,静谧的月光。我和林在十字路口分开,她左转,我右转。
后来我只见过这姑娘两次,一次是杨音子宫出血,我给她们去送钱,林就盯着手术牌看,看我过来就笑,“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我就安慰她,说,没事没事,一切都会好的。
然后一切就真的好起来了,杨音慢慢好起来,和我见面也会偶尔笑一下,那些天的课林都没来,我坐到了杨音的旁边。期末的时候,杨音给我一张黑色的请帖,“我的生日party,希望你能来。”
杨音的生日宴会上,那次是我们最后一次见林。
她笑意盈盈地站在酒店门口,穿着波西米亚米兰色的长裙,颈上带着一对亲吻鱼。
杨音牵过我的手,把我带进会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间,我听到这个少女在我耳畔嘀咕着,“姚桃,你可不要和这个女人走太近了。”
“她可不是什么干净货色,估计那一身不知道得睡几个晚上呢。”
“百灵。”我说,“那你呢,这场party你又要费多大力。”
“哈,所以我不希望你变成下一个我啊。”她笑起来,“你很幸运。”
那场宴会玩到很晚,午夜铃声敲响时,林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我爱的姑娘,你要好好的。
“她又发什么疯。”百灵在我身后笑笑,“搞得好像要死了一样。”
话音未落就听到女子的尖叫声,“死人了!”
我和杨音跑去,看见WC的洗手池上鲜红的血,和林苍白脆弱的脸,那些鲜红的血啊,就顺着她手腕滑下,弯曲成小河状。
恍惚间我看见了林惨白的脸冲着我笑了一下。杨音走过去探探林的脉,撇撇嘴说真见鬼了。
之后几天,我在梦里时常会梦见林盈盈笑脸,然后我开始尖叫。顾逸会比沈佩风早一步在门口骂起来,“大半夜的你要死了啊。”
每次都这样。
恶毒的诅咒。
我有时也会想,我会不会学着林那样死去了,特别会看到沈佩风那关心急切的眼神时,这种想法会更加强烈。
可我没有那么做。那个暑假过得很漫长。语音箱里林最后说的那句话被我点击收藏。杨音怕闹鬼,搬出了和林同居的公寓,暂住在一栋破旧小阁楼里。
“要是心里没鬼,怕什么。”
“就算是我真的是凶手,你又能怎样?你要是真的和她友谊至深、你要是真的有本事,你就来杀我啊!”
有时我是真的想要她死,可对她下手,怎么可能?就像不可能对自己下手一样——我们都要好好的。
少女倔强的面容在七月的风里摇曳着,如果你不敢,就不要冒出这么多大道理,我听腻了!
然后她低下头,面色隐匿在黑暗中。
“姚桃,以后我们都别提林小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