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天昊的内心早已被谢青萍的故事打击的痛不欲生了。
原来12年前,当天昊撞伤秀蓉母亲的时候,海婷为了帮儿子脱责,派人调查了郭璇的底细,正巧知道郭璇膝下还有一儿一女,而且家境贫寒,这下让海婷看到了儿子复明的希望。
谢青萍检查过天昊的眼睛,两只眼睛都要马上动手术,在没有眼角膜捐献源的情况下,海婷和谢青萍不得已打起了活体移植的主意,而文家姐弟俩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孩童的眼角膜修复性更好。
可是,如同海婷担忧的一样,任何母亲都不会答应拿自己孩子的身体做交易的,不管海婷提的条件多么诱人,躺在病床上面临瘫痪可能的郭璇总是一口便回绝了。恰在此时,文建军给事情带来了转机,由于文建军和郭璇是合法夫妻,同时也是一双儿女的监护人,在当时法律并不太完善的时候,一方监护人签字也是可以完成捐献手术的。
正巧文建军欠了巨额赌债,双方可谓一拍即合。当然,谈判时为了掩护海婷,是由谢青萍全权出面的,也许是受到农村重男轻女的观念影响,文建军毫不犹豫的同意了用女儿的眼角膜交换28万元的交易。
其实海婷与谢青萍并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当时国内正好引进了一项新技术,就是眼角膜局部修复技术,该技术可以只取摘除后眼角膜的中间几层,修复完成后,再将剩余的放回。这样,捐献者的视力虽然会受影响,但并不会完全失明。当然全部摘除替换复原的几率更大,不忍心这么做的海婷还是决定用新技术试试看,再加上信心满满的表妹,手术终于如期进行了。
不过结果就是手术在秀蓉的眼部处理时,出现了重大失误,不得已,为了保全秀蓉眼睛的完整性,谢青萍临时决定,改变了手术方案。所以,直接损伤到了眼部神经的秀蓉,生命中自然是再也没有了白天。这也给当时不可一世的谢青萍上了人生最难忘的一课。
后来,带着儿子屡次往医院跑手续的文建军,只将注意力放在钱上,自己的儿子也莫名其妙的走丢了。谢青萍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文楚凡失踪后,文建军又找到了她,把儿子失踪的事也归结到了她的身上,出于补偿的心态,谢青萍又掏了20万元,没想到的是,文建军会丢下老婆孩子,一个人拿着钱跑掉了。
这点天昊倒是想的通,一个瘫痪了的老婆,一个残疾的女儿,文建军那种人又怎么可能会把这样的累赘放在身边呢。
终于明白为什么郭璇的伤残证明医院不给开了,如果开了证明不就坐实了自己未成年行车的事实了吗,这里也有想逼迫秀蓉母女回家乡的原因吧。至于开始时卫鑫提供的资料中查询不到的那部分,应该都是身为常委的父亲姜臣生的杰作了。
天昊的表情从开始时的激动到现在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勉强牵动了一下唇角,笑了笑说:“小姨,我的眼角膜明明是一个刚出生不久就早夭的小孩儿捐献的,这些原来都是你告诉我的啊,对不对!刚才那些故事都是假的,都是你编的,是不是?!”
看出天昊眼睐后隐藏的无尽悲伤,谢青萍的眼前似乎又涌现出12年前的一幕,当听到可爱的女孩醒来时说“爸爸,怎么不开灯啊”时,心脏揪起来的疼;当看到拒不接受治疗的母亲抱着痛哭的女儿,在医院门口疯狂大喊“是那个女人,我知道,就是她”时,心中的愧疚,这种愧疚整整困扰了自己12年。
“阿昊,你冷静点,我和表姐之所以骗你,也是怕你留下心理阴影,当时你的自闭症刚刚好转。其实我们一开始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后来我们都以为她们母女已经回到了老家,要是知道她们没走,我和你母亲一定会尽力补偿她的,如果,你未来能好好对她,那也…”
“够了!”
天昊撑着桌子费力的站起身来,紧盯着谢青萍的双眼,狰狞的说道:
“呵呵,我是应该冷静,你一开始没想到这种结果?那手术前失败后的应急方案是谁定的?你们不知道她们没走?当然了,你们的一个眼神,一个交代,底下人会揣测出多少个版本,如果你们关照了,也许今天,她们母女俩早就不是被雪藏这么简单了。”
看着小姨因羞愧而底下的头颅,天昊继续道:
“未来好好的对她,那也怎么样呢?抢走别人全部的食物,吃饱喝足后将残渣留给人家,难道还要让人家来感谢你的恩惠吗?你们明白吗,那个女孩,她再也不会知道她未来的孩子长得有多么的可爱,也不会知道她未来的丈夫看她的眼神有多么的温柔,更不会知道!她的母亲每天又为她添了几根白头发。”
“别说了,阿昊,别再说了,阿姨求你了。”此时的谢青萍早已泣不成声了。
天昊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小姨,你知不知道,她就像是一个天使!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残忍,怎么可以!”说到最后,天昊几乎是在嘶吼。
看见走到办公室大门口的天昊,谢青萍哽咽的说道:“阿昊,千万别怨你的母亲。”
转过身来,天昊绝望而又忧伤的眼神深深的刺痛了谢青萍的心,“不会的,小姨,她是我的母亲,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又怎么能怪她呢。我只是恨我自己,明明是我犯下的错误,却让你和母亲替我背负了整整12年,我真是该死。”
医院的走廊里,天昊向秀蓉的病房大步跑去,推开房门的一刻,看到阳光下静坐在病床上的秀蓉,那样的美好,美好到令自己抑制不住的心痛。
“江大哥,饭买回来…”
秀蓉的话被一个深深的拥抱打断了。“蓉蓉,别动好吗,让江大哥抱一会,就抱一会儿。”
听着江大哥深情的话语,秀蓉将手抚上了天昊的背脊,像是哄弄孩童一般低低的说道:“怎么啦江大哥。”
“对不起,对不起,蓉蓉。”心痛果然只有在拥抱的那一刻得到了一丝的缓解,就像是受伤的病患渴望麻醉剂一般,天昊无比渴望秀蓉的体温来麻痹心脏正在滴血的创口。
“乖,怎么又道歉啊,我不是说过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原谅江大哥的吗。”
听到秀蓉宽慰的话语,天昊仿佛一瞬间就得到了救赎,是啊,即使犯下连自己都无法原谅的错误,蓉蓉也会原谅的,她果然就是天使啊,只属于自己的天使。
将秀蓉松开,拼命抑制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天昊努力调整了一下心态说:“队太长了,我没买到,这样吧,我带蓉蓉去对面的饭店吃怎么样。”
“哎呀,就是为这事儿啊,江大哥你真是的,吓了我一跳呢,大夫说过不让我吃太油腻的东西,而且饭店的菜都好贵的。”
“没事,咱们点一些清淡的菜就好,这样也不会太贵了。”天昊此时也迫切的想要离开医院,周围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仿佛压迫着心脏无法呼吸一般。
午饭后,天昊并没有将秀蓉带回病房,而是坐在车中一起分享手中的零食。
秀蓉一边吃一边开心的笑着,“江大哥,你说医生要是知道我不听他们的话偷吃零食,会不会气的脸都绿了呢。”
“他们才不会这么无聊呢,只吃一点点没有问题的,再说了,从今往后再没人敢生你的气了。”
“嗯,蓉蓉以后会变的很乖的,当时肚子里的那种痛楚,现在想想都后怕呢。”
天昊摸着秀蓉的小脑袋说道:“蓉蓉,答应我,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好,不过江大哥,你不是过两天才回来的吗,今天早上怎么会突然间出现的呢?”
“喜欢吗?”
“嗯。”
看着略显腼腆的秀蓉,天昊笑着说:“昨天晚上啊,江大哥做了个梦,梦里一位神仙告诉我说,我可爱的小蓉蓉生病了,让我赶快回来,没想到早上一睁眼,就在病房了呢,你说神不神奇。”
“骗人,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世界上怎么会有神仙嘛。”
“你怎么知道没有呢。”
“要是真有神明,我就天天向他祷告了。”
“祷告什么?”
秀蓉虔诚的说道:“求神明保佑,让妈妈的身体彻底好起来。”同时心里又补充了一句:“希望最爱的江大哥,能够永远幸福快乐。”
“蓉蓉,你的祈求一定会实现的,我和你想的不同,我认为这个世界上绝对存在着神明,就是他让你我在这茫茫人海中相遇的,所以我从心底感激他。”
坐在车中的两人,用各自的温情回应着对方的苦涩与甜蜜,也许秀蓉迷惑于车中的环境与以前有了些许不同,但那又怎么样呢,身边的人没有变,不就好了吗。
晚上在病房里,躺在床上的女孩儿略显担忧:“江大哥,这回我肚子上就要留疤了,会不会很难看啊?”
天昊轻笑了一声,接道:“别乱想了,现在都是微创手术,不会太明显的。”
“那就好,你快回去吧,别太晚了,我自己可以的。”
“再陪你一会儿,等你睡了就走。”中午的时候,姜天昊就已经抽空给小凡打了个电话,把本来下午决定回公司处理两个小时公务的安排全部推掉了,现在没有任何事情比陪着这个让自己又爱又怜的女孩儿更重要的了。
“江大哥。”秀蓉悠悠的道:“刚才我说的不是真心话,你再多陪我一会儿好吗?其实我心里特别害怕,爸爸当年带我进这家医院时告诉我说妈妈病了,只要我能听大夫的话,妈妈就会好起来,可是我最后看见的景象,就是手术室的大门,和四个带着面罩的叔叔阿姨。你知道吗江大哥,我真的好怕,好怕进这家医院,好怕进手术室,好怕再失去什么了。”
“不会了,蓉蓉,有江大哥在,你再也不会失去任何东西了,相信江大哥吗?”
“嗯。”
看着秀蓉沉睡的侧脸,天昊哭了,强装了一天笑颜的天昊,终于敌不过心中的愧疚,捂着嘴无声的痛哭起来。从小到大,就算跌的再狠,只要用力吸吸鼻子就能止住的眼泪,此时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了,原来爱情可以是令人坚强的源泉,同时也是使人脆弱的催化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