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番外
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十八岁那年的暮春时节。
她戴着面纱,在众多爱慕者中一眼就看到了他。他衣着简朴,一身的儒气,怎么看都是一个穷酸的书生,可她的眼光却仿佛胶着在他身上一般移不开,散不去。
这一刻她才知道,有时候一眼就可以爱上一个人,只因为在千百人之中偏偏看到了他,不需要任何其他的理由。
“咳咳。”老鸨的提醒让她清醒,是啊,她要选的是那个站在他身旁的黄衣少年,可是那黄衣少年看上去那么小,衬得他愈发的稳重有礼,君子谦谦。她当然能看出他只是陪那黄衣少年凑个热闹,眼光却从未投向她这个方向。她有些失望,如果是他多好,她的第一次,给她第一个心动的人。
老天似乎听到了她的祈求,那选人的绣球出乎意料的抛到了他的手中,她惊慌的看向老鸨,她好像并没有多么的生气,只是一阵风,将她的面纱吹开,她仔细装扮过的精致面容暴露在众人的眼中,她感到无数道视线向自己投来,她不经意的一瞥,正看到他同样惊艳的眼神。那一刻,她的心砰砰的乱跳。
直到身旁的丫鬟搀着她坐到房间里,她的意识一直是恍惚的。就像正做着一场期待已久的美梦,不敢思索,不敢言语,生怕一点点的不对就会惊了美梦。
“月白姑娘。”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一些些的羞涩,汇入她的心底。她紧攥着的拳头终于松开,然后抬头看着他,用自己这一生最美的笑容望着他。他果然失神了。他说,他叫赵俊。
这一夜,帐中旖旎,初次的疼痛跟爱的美妙相比也显得微不足道。她用整个的身心将他包裹,她想要他记得自己,记得这一夜。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清晨起来他拉着她的手,认真的说:“我会给你一个名分。”
她知道风月场的规矩,这个迂腐的书生真是痴傻的可以,只是她的心仍旧隐隐的期待着,或许,他真的会来呢?
就这样,她等了一天又一天,用尽了方法不去接客。哪怕每日被老鸨打的浑身是伤也痴痴的看着窗外他来时的方向。
后来她听说,他本有妻室,却因为她被贬了官,又听说,他散尽家财还是凑不够赎她出去的银子。于是她以死相逼,净身出户。毅然决然的跟着一贫如洗的他远去甘州。
离开那天,他抬了一顶轿子。不顾众人的眼光将她风光迎娶,虽然只是个妾室,却也真的让她坐上了轿子。
入门之后,赵俊的妻子曾氏对她怀恨在心。时常刁难,但因为有赵俊的呵护这些也都不算什么。她想着,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很好了。
后来,她有孕了。他对她更加的关怀备至。曾氏的态度也有所改善。许是因为曾氏嫁入后一直无所出,这个孩子得到了所有人的重视。
七个月的时候,他出门办事。曾氏趁机喂了她催产的药,想要一尸两命,她命大,活了下来,可是孩子……她看着那个孩子,是个已经成了形的男婴。
这件事之后,她就变了。她不再妥协,不再退让,她永远记得她孩子死的时候曾氏那狰狞的笑,每每夜间梦到,总会惊出一身冷汗。可是有他在身边就还好,他说,孩子没了还能再生,就算没了孩子,她也还有他。
这样的情深意重让她感到了温暖,也慢慢从丧子之痛中走出。
可是那一天,他忽然说要将她送走。
“为什么?”她不可置信的问他,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袖。
他的眉眼间有深深的内疚:“曾氏善妒,送你离开或许才可以保你平安。”
她愣了,是为了她吗?可是……
“我不怕。我已经失去了孩子,不能再没有你。”
“可是我怕。我不能失去你你明白吗?所以,去青城吧。在那里至少你会平安。”
她还想再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说要她走,那么,她就走好了。她不愿让他为难,更不愿让他痛苦。
她来到青城,心里怀着对他的思念来到了这家他为她开的胭脂铺。为什么是胭脂铺呢?她想,她明明不喜粉黛。可是既然是他给她的,那么她用心的去做,尽心的研究各种妆容。时间长了,胭脂铺火了起来。引来爱美的小姑娘的同时,也引来了各种豺狼虎豹,其中尤其以李云寿为最。
她第一次觉到了屈辱的感觉。被骗过几次之后,她不得不变得泼辣,变得势利,变得谨慎,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人算计受辱。
后来,她才知道,李云寿之所以这么猖狂,是因为有曾氏的授意。为什么!为什么她都已经到了青城曾氏还是不肯放过她!如果都逃不过,那么为什么不让她陪在赵俊的身边!第一次,她有些恨赵俊。
曾氏的手段不断变得下流,最后竟然想出陷害她得病的法子。她百般求医,最后是一个术士告诉了她这个法子。她本来是不愿意用这样的方法的,可是这时候她得到了曾氏难产去世的消息。她知道赵俊会接她回去,所以她要尽快,尽快的治好这病。
病最终还是治好了。一个叫守珍的姑娘真的将她治好了,不是用那害人的方法,而是真的治好了。
守珍姑娘是个好人,没有怪她用这样的方法,也主动提出要给她治病,那姑娘说,她是个大夫。是啊,医者父母心,可是她却害了这样的一个好大夫。她知道那术士不是好人,从见他第一面就知道那术士别有用心。可是她只是个普通人,他们都是有大能耐的人,她哪里有说不的余地。所以,她被胁迫帮着那术士抓走了守珍姑娘。
同一天,她收到了赵俊的一直休书。休书上列举了这些年曾氏安在她身上的种种罪行,可是她不相信,不相信赵俊会相信这些传言,不相信他不信她。
她想要去甘州问个清楚,却又被告知赵俊获罪要被处以极刑。一定,一定是这样的,他不想要连累自己,所以寄来了一纸休书,她要见他,一定要当面问个清楚!可是这里离京都遥远,她要怎么过去呢!
还是这个术士,他告诉她守珍姑娘和她身边的公子很快就会回来,还告诉她只管求那姑娘,不用管那公子。
她别无他法,按照术士的法子,果然让姑娘答应了。可是之后确实那位墨白公子带她去的京都。她看得出,那公子忧心姑娘。
那公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她带到了狱中,狱中的赵俊形容憔悴。她心疼的扑过去。可赵俊在认出是她之后狠狠的推开了她。
“不是说了让你滚了吗!干嘛还要跟来!”赵俊很凶,她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他,可是现在就算他打她她也不会走。
“我月白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要是当真如此绝情,我就现在立刻死在你面前!”她说着拿起金簪抵住自己的下颚。
“不要!”赵俊慌了,紧接着满脸的悲戚,“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是要救你啊!”
之后,赵俊告诉了她一切,然后让她去寻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带去京都给一个黄公子。她含泪点了点头,出去后却将这个任务交付给了墨白公子。
“你要陪他一起?”墨白公子的表情淡淡的,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一对眸子仿佛什么也经不起波澜,是啊,他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此番估计是为了守珍姑娘。如此,守珍姑娘便是他的软肋。
“是的,我一直听从他的想法,求他安心,他是为了我好,可是他却从来不知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一次,我要听从自己的心。生,我陪他一起,死,我也陪他一起。”
“你倒是痴情。”墨白公子微微动容。
她笑笑:“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情深。有时候只要一眼,你就知道今生再也逃脱不掉那个人了。”
“真的……只需一眼吗?”墨白公子出神了。
“那就请公子看看自己的心了。但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要循序渐进才好。至于那件事情……”
“看我心情。”墨白公子冷冷道,但她知道他会帮她的,因为他已经对她刚才的话动容了。
“全拜托公子了。劳烦公子送我去刑场。”
“嗯。”
哪怕她知道那场阴差阳错是政治的阴谋,故意挑唆赵俊和皇上的关系。
哪怕她知道她和赵俊的婚姻也是皇上的将计就计。
但是她同样也知道,他后来对她是真的用了心。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情深。
生不能同欢,死,亦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