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隙
我进了我的偏殿,刘太医还坐在我的浴桶里,见我进去他眼神慌张,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才静下来,神情疲惫无力。但仍然死死盯着我看。
我冲他苦涩地笑了笑。给他弄了些水和干饼。
“你哭了?”他吃着,顿了顿道。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别忘了你现在的处境。”我瞥了他一眼,坐在他旁边,他应该比长修要小,神情中有说不出的清高,但又让人感觉很睿智。
“你叫什么名字?”我看着他。他头上的伤也没有什么大碍了。
“刘珏。”
“呵呵,好俗的名字。”我干笑了几声,他听了一愣,也笑了。我心里惊讶他的淡定,这人明明在被绑架啊。
“我不一定能按时给你送吃的,我把面饼都放在你腿上,你饿了就用膝盖夹着吃吧。”我在他膝盖中间放了些面饼,没想到有一天我也开始欺负人了,他要是真的饿到那个地步了,也许有些看头。想着心情大好。
“那你还堵着我的嘴么?”他苦笑道。
“不堵了,你要是在这里叫起来,也是很失风度的。”其实你叫得再大声也没有人理你。这个念华殿本来人就少,现在大部分人都去承鸾殿了。我也不怕他叫。
他摇摇头,苦笑着。
“今天早上乱红又出了两个病例。”我看着他道。
“这不正是你希望的么。”他看着我,面色微冷。
“我什么都没有做,没想到鸳鸯那里这么快就传染了,我以为你们太医院会隔离得很好。”
“新病例在哪些宫里?”
“淑妃和虞妃的宫里。”我说着,看他的表情有些疑惑。
“看来这场乱红可能会波及更多的人。”他皱着眉头。
“怎么会?为什么啊?”我惊讶,我可不想让太多人受到伤害,可是我又担心这刘珏是在哄骗我。
“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不过也许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希望这后宫乱红肆虐。”他说着。有看了看我手中的杯子,我把杯子递到他嘴边,喂了他几口。
我喂完了他,就一个人在念华殿里走着。我坐在院子里嘟嘟常常玩积木的地方,只是感觉心里有些寒冷,如今满宫的女人,嘟嘟对我模糊不清的依赖,而阿修,我看不清他。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必须的存在了,也不知道我留下来的目的是什么,我舍不得是真的,可是他们真的舍不得我么?也许我的存在就像是那合欢花,我久久留恋人世的繁华,但是我存在的时候,也许没有人能发现我,时光荏苒,我依旧会慢慢消失,只有对那些把我看得重要的人来说,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但是我不知道那些人在哪了,他们是否真的在这世界上存在过。我有些荒芜了整个青春的恐惧。如果阿修真的放弃了对月华的爱,我宁愿做木鱼身边的小花,也不要留下来。因为,爱一个人至深,容不得半点玷污。我宁愿他以为那个月华早就死了,也不要我们之间纠葛在这繁杂的关系当中。
可是嘟嘟呢,我至始至终无法放弃的就是他。我欠他一个母亲。
我在这念华殿坐了许久,直到天要黑了,我才缓过神,朝承鸾殿走去。
木子鱼已经不在了,阿修在批折子,我进去给他行了礼,继续在旁边做木雕,呆呆站着。嘟嘟不知道又去那个犄角旮旯收刮宝贝了。
阿修似乎没有发现我,依旧批他的折子。
许久,他抬起头,看着我,缓缓道:“待会你和殿下先吃,我晚些时候再说。”
“是,殿下。”我转身离去,觉得氛围异常压抑。
我在床上发现了躺着的嘟嘟,他没有盖被子,头仰着,眼睛紧紧闭着,我走过去正要摸摸他,他突然朝里面转过身去。我轻轻喊他,他也不理我。喊了几次他突然火了:“你别吵,烦死了,我最讨厌你了。”说着瞪着眼睛看着我。
我一愣,知道他可能会不高兴,竟然没想到他如此生气。
“殿下,吃饭了。”我说着,轻轻向他伸手。他猛然推开我的手:“我不吃了,别来烦我。”说着拉着被子整个人缩在被窝里。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嘟嘟为何如此生气,心里想不通,而本来心情就低落,现在更加郁结,闷闷地抱了被子在外间的榻子上躺着。
天慢慢地黑了,我睡不着,就躺着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
隐约听到脚步声,我知道是阿修,他的脚步声我记得,我赶紧闭上眼睛。
他走近我,到我身边的时候,停了脚步,我等着,他没有动,许久又听到脚步声,他走进了屋里,去嘟嘟的床上了。
第二天,他们两个的都没有表情,一顿饭吃得也是一声不吭,氛围有些沉闷。嘟嘟还是不理我,也不要我给他穿衣服,他自己穿的,还把扣子给拉掉一个。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这两个人了,难道说我夸了木鱼也是有错的吗?
听说又有几个人得了乱红,有一个还是新封的妃子。明显承鸾殿的守卫更严了,我再也不能出承鸾殿一步,承鸾殿也陆陆续续有许多大夫进出,向阿修回禀一些事情。我心里有愧,觉得要不要赶快放刘珏出来,乱红虽然不要人命,可是若是扩大,太多人受灾,始终是不好。
可是我试了很多法子,都出不去,承鸾殿即使是普通的丫鬟也出不去。
日子过得很焦灼。又过了三天。
宫里有近十个人得了乱红了,太医院的人这些天依旧没有任何结果。所有的人都人心惶惶,我越来越内疚,又担心刘珏会不会真的饿死。而阿修和嘟嘟仍然很冷淡。
我觉得今晚我无论如何都得出去一趟了。
我仔细观察着那几个进出的太医院的人,有个男人跟我差不多高,我乘他刚进承鸾殿的时候,易容成他的摸样,出了承鸾殿。这是我焕颜以后第一次使用易容术,这是阿修教我的,我知道我不能够用他教我的东西来做违背他的事情,可是情非得已,若不如此,恐怕事态会无法控制。
我出门的时候,那几个侍卫有些心疑,拦住我问我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我又不能出声,一出声必然露馅,心里有些紧张,忙捂住下腹,做出肚子难受的样子,那几个人轻视地看着我笑了笑,放我出去了。
我忙跑回念华殿,刘珏已经奄奄一息了,饼已经被他吃完。我赶紧给他解了绳子,把他扶到床上,又给他灌了一些水,他才缓缓清醒过来。
他看着我笑道:“你还记得我。”
我一愣,忙道:“对不起,又有些人中了乱红,承鸾殿管得很严,我出不来。”
“你易容出来的?”他脸色苍白,问道。
“嗯,我待会就走,你快走吧,别让人看见。”我对他道。
他神色有些黯然,躺了一会竟然晕了过去了,我担心他会不会饿过头了,便去厨房去用面做了些面饼,只是要生火、打水,用了些时间。我给他送过去的时候,他依然昏迷不醒,我有些慌了,我不是很懂医,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事情,而且他头有些烫,想是这几天蹲在浴桶里冻的。心里越发内疚,又去给他做了些燕窝粥,熬了很久,熬好了他还没有醒,我抬起他的头,缓缓喂他。他微微吃了一些,然后渐渐醒了。喂他喝了三四碗,又把面饼拿给他,我才匆匆回承鸾殿。
天色已经很晚了,我想承鸾殿势必已经知道有人冒充太医出来,只是不知道阿修会容忍我到哪一步。我换成自己的装扮,那些侍卫看着我,果然似乎早知道似的,也没有拦我,只是神色有些不对劲。我也不想跟他们解释什么,直接进去了。嘟嘟躺在床上,而阿修却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也没有在殿中批折子。我向旁边的公公们打听,那公公半忧半喜地说陛下去了忆华殿,忆华殿是橙妃的住所。
真的去了么?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心里还是接受不了,呆呆地走回屋里,眼前晃来晃去的全是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的身影,心痛如刀绞。
嘟嘟躺在床上,我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他,他却没有睡着,转过身来看着我,脸色有些不忿:“你去哪里了?你还回来干什么?”说着又转过脸去,别扭地生气。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压过去想去哄他。他用小手推开我,却抵不上我的力气,我把他裹在怀里,他很温暖,我紧紧抱着他,想从此补偿心中的痛苦。一时心酸,竟然哭了起来。他听到了,也不再反抗,就很乖地让我抱着。
一夜睡得很不安稳,我哭完了却始终睡不着,嘟嘟很乖地搂着我缓缓进入梦乡,我又忆起六年前我离开云都的那一晚,那种心痛,那种受伤,那种恐惧。我才明白,有些痛苦,就是一辈子也是忘不了的。
天还未亮,我亲眼看到阿修从承鸾殿外走进来,衣袂依旧,风姿不减,只是我觉得他离我那样远,那样陌生。
我隐约听到宫女太监们都在为橙妃高兴,为阿修高兴,好像阿修的举动成全了天下人的幸福一般,可是却毁了我的幸福。
我只想躲着阿修,不想再看到他。怕是难以承受的痛苦。可是当他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发现我并不如想象中的脆弱。
他上完早朝,就来找嘟嘟。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并没有看我,也看不出是什么心情。
“嘟嘟,吃完饭了么?”他拉着嘟嘟的小手。
“吃了。”嘟嘟无精打采地说着。
“怎么了,不高兴么?”阿修扯了扯嘴角,看着嘟嘟。
“爹爹,怎么还不下雪,这每天都没有什么好玩的了。”嘟嘟撅着嘴道。
“下雪了会冷的。”
“娘每年冬天下雪都会给我堆雪人,你说娘一个人冷不冷。”嘟嘟问他。
阿修蹲下,搂着:“嘟嘟,以后爹爹陪你堆雪人。”我站在旁边,恭敬地弯着身子,心里从未有过的空洞感。
上午,阿修躺在榻子上看书。嘟嘟出去玩了,而我,站在门前,望着满院的梧桐落叶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