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有雪之所以能这么嚣张,说到底还是因为有一个功高盖世的倒霉爹。
在衣冠南渡,司马睿掌权之前,江东就少受中原战乱影响,并且财富充裕,晏家与沈家又是贵中之贵,乃侨吴后裔,祖宗上跟随过三国鼎立之际的孙吴政权打天下,并称江东二豪。
八王之乱,五胡南下,入主中原,朝廷因为长时间的皇权斗争几乎崩溃,西晋宗室险些在八王之乱中覆灭殆尽。在七年的时间中,江东地区曾发生三次叛乱,皆有晏老将军平定,使得江南局面稳定。此后,琅琊王司马睿迁都建康,在江东名门望族的扶持之下,重组朝廷政权,偏安江南,皇室得以苟延残喘,史书中将其记载为东晋或中晋。
而晏有雪正是晏将军老年得来的唯一嫡女,上头有四个哥哥,晏将军最喜小女儿天真活泼,从不让人束缚了她的性子,任其自由发展,致使她成了建康城里出了名的顽劣,说的好听一些是耿直,说的难听一些就是不明事理,任性妄为,等到晏将军开始为她的婚事发愁的时候,已然有些晚了。
她自小娇生惯养,蹭破一点皮就有无数人争先恐后的嘘寒问暖,何曾受过半分委屈。这时她一张俏丽的小脸儿气的发白,指着卿九朝,口吻十分狠厉:“你二人竟敢当中令我兄长受辱,我晏有雪今日便要卸了你们!”
卿九朝咋了咂嘴,瞄了眼晏有雪身后那二十好几个黑衣裳的侍卫——模样十分严峻,身体健硕,像是从军营里出来的。十七见他从容不迫,以为他心里已经有了逃身之计,于是警惕的神经稍有松懈,但他却再次忘记了卿九朝是个不要脸的臭流氓!
“你真是不知死活。”晏有雪看着卿九朝不以为然的样子,恨不能将他莫名其妙的高傲扒下来撕碎。她怒极反笑,一挥手,大喝“给我打!打的只留一口气。”又复思量道“不,直接打死!”身后那二十几个打手领了命令,拿着剑就朝他二人扑杀上去。
十七剑都拔了出来,哪知卿九朝将怀中的琴姬往前一推,琴姬惊呼一声便扑到最前方那名打手身上,惊慌之间被他手中的利刃划破了相,疼的她捂着脸颊上一道极长的伤口满地的叫嚷打滚,最后昏死了过去。
卿九朝趁机拎住十七的后领,一脚踹开背后的窗户:“你他娘的傻啊!还不赶紧跑!”
通过多年间打磨出来的默契,十七顿时领悟过来,神色怒沉,心想逃跑这么无赖的手段,真他娘的像他的作风,臭不要脸!旋即转身握住卿九朝柔软的腰肢,踩住漆红的窗棂纵身跳了下去。三层高楼,换做他人早就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将两道翻滚的衣袂纠缠在一起。
当一道品蓝色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时,引来了无数行人的惊叫,还稍不留神踩翻了一家皮毛摊子,卿九朝慌乱之中丢给张口破骂拿着刀欲要砍人的羯族店家一锭银子,仰头朝正上方窗户中探出来的几个打手的脑袋挤了下眼睛,旋即从背后给了十七一脚:“你他娘的回去能不能好好练练你的轻功!踩翻了人间的摊子也就算了,还折了爷的银子!”
“去你大爷的!”十七复而往他肩膀上垂了一拳“老子以为你想出了什么张良计,结果还不是抱头鼠窜!”
喧嚣的夜市街头汇聚了形形色色的人——喝醉了的嫖客抱着酥肩外露的女子,拎着个空酒坛踉踉跄跄的走在街边,角落里敲着饭碗的小乞丐卑微的说着“各位大爷,给口饭吃吧”,卖丫鬟的人贩子咧着嘴和买主争执不休砍着价,赌坊门口不停的有人被扒光衣服或者砍断手指丢出来的赌徒,巷子深处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饿死的流民的尸体。
这是。
胭红巷。
这是。
最肮脏,最阴暗,也是最繁华的温柔乡。
十七一身功夫在这么拥挤喧嚣的场所根本施展不开,他拉着卿九朝不停的逆着人流往前跑,那些擦肩而过一身酸臭味的行人让他恶心嫌恶。四下环顾打手追没追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卿九朝不以为然的表情——他习惯了拥抱着那些风尘女子,也习惯了花街柳巷的喧嚣,见过了草菅人命,也看见过了街头巷尾的吵骂不休,看透了人心凉薄,也看透了暗巷胡同里不为人知的龌龊。
他本该,一生宁静淡泊,一世高风亮节;
现在却只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很久以后,当晏有雪已经成为燕国皇后的时候,她坐在铺满阳光的窗前笑的声泪俱下:“你知道吗,在经历这么多人事之后,我再回忆起你俩时,方才知为仁兄弟,高山烈酒,深海长江。”
卿九朝的神情十分淡漠,指着她的心口嘲讽一笑:“初识你一心闯荡江湖,却不知这人心才是最深的江湖,难以捉摸。人心这东西,是会随着人的位置变化而变化的,感情也是。”
站在窗户跟前探身往下张望的侍卫四目相对,面面相觑。从这个高度跳下去,他们没法儿保证自个手脚齐全,于是忐忑不安的看向背后像要吃人的晏有雪。
“你……你你……你们……”晏有雪气的发抖,接连说了好几个“你”字之后,深呼一口气才歇斯底里的喊出完整的话来:“一群废物!你们看我干嘛,还不快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