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周年店庆搞活动的时候,虽然不是周末,国际大牌济济一堂的虹光百货里依然挤满了衣着光鲜的男女,一楼化妆品柜台浓郁的香水味熏得我一阵阵发晕。
本来凌舜晖说好下午让司机来接我一起到商城挑戒指,可是在家里闷了几天的我蠢蠢欲动,自己先打了车跑到这个全市最高档的商圈凑热闹。
我在别墅群过了一段世外桃源般的日子,每天坐在超大的露台上对着清幽的湖光山色,喝喝茶练练瑜伽,傍晚时分就跟过来打扫做饭的芳婶学着做菜煲汤,居然也能像模像样做出一桌子色香味差强人意的饭菜来,只可惜凌舜晖忙于应酬很少回来吃饭,难得吃了一次就拒绝了我摩拳擦掌的再次尝试,他认为在公司辛苦了一天回来还要忍受这样的饭菜,实在是很愧对自己的胃。我只能忍受着他的冷嘲热讽暗自卧薪尝胆准备让他领教我烹饪小宇宙的真正爆发。
上个周末凌董事长终于从上海赶回来,在凌宅的湖心阁亲切接见了我的外婆,听芳婶的意思凌宅对于凌家其实只是一个标志性的存在,平时就她和钟叔夫妻两个守着,凌老爷子长期在上海的总部坐镇,那个“姆妈”本来就是上海人,又喜欢在世界各地度假消闲血拼也很少露面,只有家里有什么重大的事务,一家人才会聚在这里。
如果早知道这样,我当初绝对不会那么无知者无畏地跟着凌舜晖踏进这个门槛。
自然也就不会与他纠缠出这样一段因缘。
水波漾出的光影在红木圆桌的边缘明明暗暗地流动,看到资深戏迷的凌董事长与我的老戏骨外婆言谈甚欢地把我们的婚姻确定下来,我只觉得像是置身梦中。
只有那个“姆妈”的话让我回到现实的真切,她在我们恭送了凌董和外婆之后特意笑吟吟走到我面前:“原来宁小姐的外婆是做戏的,怪不得宁小姐也嘎有天分,又是怀孕又是受伤,一惊一乍的搞得我们都心惊肉的,侬要进了凌家啊,好戏肯定还在后头呢……”
“本来人生如戏,各人只管演好自己的角色就是。”凌舜晖搭住我的肩声音不徐不疾,“最怕的是有些人喜欢上蹿下跳演丑角,到最后想做回自己都难。”
那女人的眼光像一根染毒的刺,却还是笑:“我倒忘了,要说做戏,谁也做不过舜晖侬啊,现在哄得老爷子把凌家的基业都全部交给了你,真是不容易啊……不过侬也要当心点,戏台搭得越高,万一塌掉,摔得也越重……”
“谢谢姆妈的提醒。”凌舜晖声音没有半丝波动,“我摔下来,倒的肯定先是凌尚,都是一家人,最好大家共保凌尚太平昌盛,否则您大半辈子忍辱负重守在凌家的苦心,也就白费了。”
女人咬牙切齿起来:“你以为你从此可以一手遮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肮脏的心思?你这个贱女人生的野种,跟那个贱女人一样……”
“你要兴风作浪你自便!”凌舜晖突然抬高嗓音声色俱厉地喝住她,“不过你记住,大哥犯的事,我既然可以让他三年就出来,就也有办法让他永远不出来,你做什么之前最好先掂量一下!”
那女人甩手而去时望向我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愤恨,却又仿佛带着恶毒的幸灾乐祸。
“怎么,吓着你了?”凌舜晖恢复淡然的语气。
“哪里,被凌总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我勉强笑着。
“对与你为敌的人示弱,等于让自己陷于被动。”凌舜晖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女人故意挺直的背影,“她积怨太多,但是,贪念也太多,所以注定只能做个张牙舞爪色厉内荏的丑角,你不必太在意。”
那天以后凌舜晖基本每天晚上都回来吃饭,就算再晚回家也会赏脸喝上一小碗我煲的汤,我备受鼓舞,把胡思乱想的精力全部投入到了荤素搭配食疗养生中去。但他这一阶段大概是日理万机操劳过度,咳嗽没见停过,精神也总是倦怠,晚上因为医生的禁令我们分床睡,每次我都陪他睡着了才走,他就算昏睡中眉心也锁着浓重的疲累,宽大的云丝被下身形越发显得瘦弱。
今天去挑戒指也是他临时抽出时间来才通知我的,我逛了一阵衣服鞋子只觉得满眼珠光宝气抓不住重点,转到工艺品楼层看到一排精致的细瓷器皿反而挪不开步子了。
成套的餐具茶具美丽得仿佛可以让烟火气也变得轻盈曼妙,我一个个把玩着爱不释手,顺口问了销售小姐价格。
小姐谨慎地跟随在我身边报出让我咂舌的天价,然后丝毫不足为奇地介绍这是从欧洲某国进口,乃某些欧洲皇室的御用品牌。
其实凌舜晖前两天给过我一张金光闪闪的银行卡,只是我并不打算用,再说按我一贯实用主义理性消费的作风,也绝不会为这种用华而不实的东西买单。
我赶紧把像黏在了手上一样的茶杯放回架子上,正好手机响了,我匆匆一放就赶紧挖包翻手机,结果,悲剧发生了。
那个茶杯站立不稳从架子上掉落下来,销售小姐紧张地要去接住,反而用力过猛撞到架子上,几个碗碟接二连三地掉下来,摔出丁零当啷此起彼伏的脆响,然后,惨剧酿成了。
销售小姐紧张地要哭:“小姐,您太不当心了,刚才如果不是您没放好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你得负责啊!您知不知道这个有多贵,天哪,我一年的工资都不够啊……”
我知道有多贵,凌舜晖那张卡我根本没有带出来,所以我也愣住了,心里后悔了一千遍一万遍,装什么小资,看什么绝版英式下午茶七件套,这碎了一地的悲剧惨剧等着我口袋里那张两个月没上工资的工资卡去对付,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你等着,我回家拿钱。”我自认理亏。
谁知她根本不肯放人,神经质地抓着我生怕我一跑了之,我急得只好翻出身份证给她想做抵押,一团糟的时候一个穿着制服主管模样的男人走了过来,彬彬有礼地对着还在奋力拉扯的我说:
“这位小姐,您的单那位先生已经给你买了。”
天气有点冷,凌舜晖穿着立领的银灰色风衣笔直地站在那边一排琉璃摆件的前面,如果在男装楼层肯定被误认作展示新品的模特。
“看好了吗?”他没好气地看着我。
“看好了看好了,一辈子也不想再看了。”教训实在太过惨痛,我想想就后怕。
“好,下楼。”他没有一句废话,我像条做错了事的小狗一样灰溜溜地跟在他后面,走进那个我无数次在国际时尚杂志上翻到的奢侈品柜台。
我挑了一款钻石并不很大款式极其简洁的,凌舜晖有点不以为然:“怎么喜欢这款?太简单的款式容易显得老气。”
“反正都很好看也都很贵,就选最合眼缘的啰。再说简单有什么不好,我就希望一辈子简简单单的。”我老实地告诉他。
“那你选丈夫也是这个标准?”他一脸正经地侧头问我。
“那当然不!”我也一本正经地和他抒情,“凌舜晖先生,你知道吗,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我们今生的擦肩而过,为了和你相遇,我已经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修得共枕眠,我肯定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有这个机缘和你遇上,所以,有了你,我此生再无遗憾,其他对我来说神马都是浮云!”
正好走出商城,他的梨涡在阳光下简直耀眼:“宁小岑,那么,你也已经认定了,对吗?”
“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认定了!”我毫不犹豫。
他猛地把我揉进怀里大力地吻着我的额头:“好,我们走。”
虽然凌舜晖事先叫人到我外婆那里拿好了户口本,可到了民政局我们两个明显都经验不足,找了半天才找到办手续的地方,拍照的时候又走错了楼层,好不容易排到我们才发现我的身份证落在刚刚的商场里,幸好凌舜晖打了个谁的电话才破例给我们把红章敲上了。
办好手续已是傍晚时分,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行色匆匆,夕阳金色的余晖把我身边的男子涂抹得灿然生光。
从此,熙来攘往的人世中,我的身边,仅此一人。
我把装着戒指和结婚证的包包紧紧抱在胸口,淩舜晖觉得我紧张过头:“不至于吧?怕被人抢掉?”
我点头:“嗯,这里可装着我的一辈子呢!谁敢抢我就和他拼命!”
“傻小囡。”他紧紧拥住我大步走向停车场。
正碰上交通拥堵高峰,等折腾到家凌舜晖的脚步都已经有点僵硬,一走进客厅就拉松领带重重陷进沙发里,好像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
“先吃点水果。”我总在饭前为他切好一盘水果,看他不想动就直接用叉子叉起一块送到他嘴里。
他只咬了一口咳嗽就呛了出来,连忙捂着嘴向我挥挥手。
雪白的梨片边缘染着几丝淡淡的红色,我诧异地问:“凌舜晖,你涂口红了?不对,你的牙齿在出血吗?”
他蓦地一怔,瞥了一眼很快若无其事:“是,最近牙龈有点发炎。”
“肯定是太累免疫力下降了,快,赶紧到床上去休息吧,我等一下把晚饭端上来给你。”我急急地把他扶上楼。他也没有硬撑,捏捏我的脸:“越来越贤惠了。”
等他躺到床上我下楼洗菜做饭,刚把锅子放到炉灶上门铃响了,我系着围裙两手湿答答地去开门,诧异地看着一个包装严整的纸箱被送了进来。
费劲地一层层拆开包装,竟然是那套我下午爱不释手却零落碎裂的茶具,此刻它们完好无损地静卧在粉色的丝缎中,光洁莹白的细瓷没有丝毫瑕疵,描着枝缠叶绕的朦胧小花,淡雅清丽得像个梦幻的童话。
一瞬间的感觉无比奇妙,就仿佛曾经所有的破碎,都可以用新的圆满来取代。我用手指细细划过那上面每一道金线,每一枚花瓣,觉得关于过往的所有细小的裂口,都在光润无瑕的触感中慢慢地收束、平复,直到,淡得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突然“嘭”的一声,闷闷地让我的胸口莫名一痛,紧接着是沉重凌乱的脚步声,淩舜晖穿着睡衣从楼梯上急促地跑下来,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抱着扶梯摇摇欲坠。
“出了什么事?”我冲上去扶住他,心里急遽地涌起一股恐慌。
他推开我的手只是拼命往门口冲,我抓起门边衣架上的大衣裹在他身上:“淩舜晖!你这个样子怎么出去!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叫小江过来开车接你!”
他已经抓起车钥匙推开门,根本没看我一眼就跌跌撞撞扑进驾驶座,我追着他打开车门还没坐稳,车子就箭一般地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