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工作我是喜欢的。但是,我不能面对琚毅。我从没想过他真的还会在我的生活中出现。所以我必须离开。
报纸上有很多打着圈圈的公司,我一家家的重新投递简历。薪水都没有《me》高,我是在成人大学完成了本科学业,学历上总是欠缺。去过几次面试现场,来应聘的都是名牌大学刚刚毕业的学生。嫩得一挤一包水,我实在没办法老着脸和他们竞争。
华姐担任杂志总编辑后,我们的专栏基本都交给沈冰负责。我几乎成了沈冰的助理,整天为她做收集资料、预约访谈等琐碎的事。她从国内数一数二的F大新闻系毕业,做事有一种特有的固执和骄傲。
我跟着钟sir混惯了,很难适应沈冰一板一眼的做事方式。想起钟sir,不由想到萧励沣。两周来真的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我痛快之余总觉得有隐隐的不安。
下午,沈冰在跟我们开会的时候医院的电话来了。
“小珩。”黄院长的声音平静中有掩不住的焦虑,“上次的新药对你爸爸病情的控制很有效果。但是费用方面……”
果然!他不再支付我爸爸的医药费,我的手死死的掐着衣角,“对不起,黄阿姨!我尽快想办法,请医院不要停药。”
“小珩,你爸爸最近的肝脏出现了积水,情况不是很好。有空多来陪陪他吧。”
……
我挂完电话对沈冰说:“我要请假。”
“不行!我们在开会,关于下一个专访人物的定位。你不能走。”我的焦急丝毫不能感染她。
“那你就炒了我吧!”我直接跑出了会议室。
坐在出租车上,我不停发抖。阳光那样好,我却感觉怆恻寒冷,好像临渊而立,随时粉身碎骨。
我在医院门口买了爸爸喜欢吃的菠萝,爸爸坐在病房的窗前,脸朝窗外,鬓边的银丝在日光的照射下格外醒目。
“喏!”我把菠萝递给他。
他回头朝我笑,“你来啦?”
“对啊,今天休息,过来看看你。”
“看!风筝!”他犹若枯枝的手指指着天空。两只蝴蝶形的风筝迎风高飞。
“等你好一点,我们也可以去放风筝。”我的手摆在爸爸瘦削的肩膀上。
“小马哥给我打电话了。”爸爸对我说,他的眼睛一如孩童般毫无杂质,只是眼角布满皱纹。
“喔,是吗?他说什么?”我知道小马哥是爸爸从前在马场的一个朋友。我是寄读生,很少回家,所以一直没有见过。爸爸刚出事的时候是他负担起我的学费和爸爸的医药费。这个人从我大二开始失踪,以后再也没有任何音讯。
“他说等我出院来陪我骑马喝酒。”爸爸兴奋的说。我知道一切只是他的幻觉。因为小马哥失踪后就再也没有联系,我怀疑他在国外出了意外。
“他还说帮我女儿介绍男朋友。”爸爸笑着说。
我握着爸爸的手笑,“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你是……”爸爸布满皱纹的笑脸微微现出疑问的表情。
“囡囡!我是你女儿。不要忘记了!”我轻抚爸爸额头的皱纹。“爸爸,我有男朋友,我过得很好。”
“小马哥说你是个好孩子。”爸爸微笑。
爸爸经常回忆起一些琐碎的小事,比如说从前家里后院的桑树,他总是提醒我要去采桑葚。他喜欢一件藏青色的中山装,他经常问起它的去向。而对于我,他就经常记不得。
医院是旧时的建筑,红墙黑瓦,环境幽雅。黄院长送我到车站,“你爸爸的肝功能不好,心脏机能又有问题。如果有可能的话,要尽早进行换肝手术。”
“肝源……”
“大概就是这两个礼拜,会有合适的肝源。但是资金方面……”黄院长说,“我凑了五万块钱给你爸爸……”
“不用,真的不用。黄阿姨,这些年你对我爸爸的照顾我很感激。再也不能拿你的钱。钱的事我会想法子。”我望着她。
黄院长是清楚知道我的脾气的,所以也不再勉强,“手术加疗养,前后需要六十万,这不是小数目。”
我定了定神,勉强的笑着:“我知道,但我会有办法的。”
“那位萧先生……”黄院长欲言又止,“小珩,有的时候不要太倔强。”
回程的路很长,我拨了萧励沣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在蘅园的门口徘徊良久。合欢花瓣落得满地,我想起旧屋院子的青石板地,夏天爸爸用井水洒在地上降温,铺个竹塌让我睡着乘凉。听着蝉声,看流萤四飞,即便就我们两个也觉得喜乐无比。
我不知道我到这里来干什么,见了面我该怎么办?放下自尊凄凄哀求?暮色已经笼罩着这条巷子,我差不多站了三个多小时。或者我该找paul或者程曦,但是六十万对我来说毕竟是个天文数字,我无法开口……
门突然开了,龙叔站在门口。
我无比的尴尬,却只能讪笑:“龙叔。”
他冷冷的看我,下颚的线条有几分僵硬,“刘小姐,有什么事吗?励沣不在。”他大概一早就知道我站在门口了。
我有些语塞,不知找什么话来搪塞。
“进来吧。”龙叔让出路来,我只能进去。庭院很静,暮色照得这里静悄悄的,我的心却无法平静。
“龙叔,其实没什么事。”龙叔端了上好的碧螺春来,他对我总是毫无表情,目光总是隐隐的藏着某种冷冷的敌意。我想立刻站起来走掉。
“打电话给励沣了,他晚上回来。”龙叔看着我,夕阳金色的光从窗外透过来,映得他脸上棱角分明,全部都是横和直的线条。
我有些坐如针毡了,“哦,要不我再联系他吧。”我站起来,真不能在龙叔面前赤裸裸的问他要钱。
“今天没几样菜,不嫌粗茶淡饭就留下来随便吃点。”龙叔不等我回答就进了厨房。他这么说,我只能待着了。
落地窗外的天色又暗了几分。客厅里没有什么可以消遣的,我的来意又有些难以启齿,只能枯坐着等待。
墙上的挂钟指向七点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部暗了。我在心里反复交战,反复练习该怎么和他开口。
“你怎么不开灯?”龙叔打开了客厅的灯,“过来吃放吧。”
“哦,谢谢。”我只能走过去,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
紫檀的八仙桌上三菜一汤,很清淡的菜色。
“刘小姐吃惯了好东西,今天将就一下吧。”龙叔淡淡的说。他垂着眼睛的时候看不清表情,灯光映得脸上有褐色的阴影,疏离淡漠。
“龙叔,叫我刘珩好了。”我尽量的放轻松语气,“这菜很可口!”我吃了一口糖醋带鱼,真的挺不错。其实平时很多时候我都是用方便面和快餐来打发一顿的,这样的餐标实在太丰富了。
龙叔大口吃饭也不搭我的话,我再一次的感觉他很讨厌我。于是我也不想自讨没趣。吃完饭我想洗碗,龙叔丢下一句:“放着我来弄吧。”就一股脑儿的收拾了。
“你坐坐,励沣马上就回来了。”龙叔说。
话音未落,院子里已经传来脚步声,我全身立刻紧绷起来。
萧励沣未进门已经看见了我:“怎么了?找到这里来?”他的表情看不出讥讽和戏谑,我稍稍好过了一点。
龙叔从厨房探出头来问:“吃饭了吗?”
“没有。”萧励沣脱掉风衣,他今天穿着白色的衬衫,犹如琼枝玉树,少了一些凌厉之色。他的心情不错,眉宇舒展的样子难得一见。我们之前的不愉快他是不是忘记了?
龙叔开始张罗饭菜,萧励沣笑着说:“龙叔,随便泡个面得了。”
“给你弄个蛋炒饭吧。”龙叔一改冷淡的神色,笑吟吟的说,“十分钟就好。”
“不急。”萧励沣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我说:“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确信他已经知道我的来意。长久以来,我和他之间除了金钱就没有别的了。我是一个无耻的人,正是因为他的钱才让我们纠缠至今。但是要赤裸裸的问他要钱我还是开不了口。
“我爸爸……他……”我的鼻子突然酸了,我抬眼望着窗外的芭蕉,等待眼眶的热浪隐去,“他肝脏衰竭,需要换肝……”
龙叔已经把饭送出来,我无地自容的看着地板。用力咬住嘴唇以掩饰我的无错。龙叔面无表情的离开,但我总觉得他在冷眼看我。
“要不是为了要钱,你也不会上这儿来找我吧?”萧励沣靠在椅子上,目光淡淡的扫过我的脸。
即便经过这么多年,我的脸还是抑制不住的烧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萧励沣沉吟不语,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支付你爸爸的医药费,虽然这些钱对我来讲不算什么,但是,我似乎没有义务一直这样做下去。”
嘴唇一痛,腥味的液体浸染舌尖,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大约是我挑战了他的骄傲,从没有女人拒绝过他。所以他不能容忍我对他的无视。利用我需要钱这个弱点来不停折磨我,践踏我。他知道相对于肉体的痛苦来讲,自尊对我更重要。所以他要我自尊扫地,这样他才能舒坦。
他转动着小手指上的戒指,那是我们结婚的戒指。我早就将它放在某个抽屉的角落,他也就随便戴在小拇指上,从没有戴到过无名指。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一个荒谬的笑话。
他抬头看我,目光忽明忽暗,嘴角微微一挑:“我不是慈善家。你跟我结婚,从来没履行过妻子的义务。为什么我要但起一个作为女婿的责任呢?”
我望着他,语塞。那些陈年烂帐无从说起,我知道他恨我,我也恨他。结婚六年,每次都是不欢而散,我知道他根本就不想看见我。我们结婚的事情没有一个人知道。他那样的家庭,一定不会接受我这样的女人,他只是想羞辱我、折磨我,然后将我抛弃。
“你要我怎么样?”我盯着他,压低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要我像jinv一样的服侍你?可以!只要给我钱,什么我都愿意做!”我被自己的声音吓到,如同有个巨大的铁锤敲打我的胸口,痛得我倒抽冷气。
他走近我,目色漆黑,太阳穴的青筋丝丝跳动。我立刻后悔了,后悔又惹火了他。完了,他不会再给我钱。我想说一些道歉的话,但喉咙一紧,他一把叉住我的脖子。手指微微用力,我的气管几乎立即断裂。他说:“你还真了解我!可是你知不知道,在我眼里,你连jinv都不如。我想玩就玩,至于你要的钱。”他冰冷的眼眸窜着幽蓝的火星,下颚的线条僵硬而无情,“要看我的心情。”
他手上加力,我的眼前几乎变成了一片灰蓝。很多年前我溺水时的颜色,那样接近黑色,接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