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冬季的雨格外的阴冷。翻了整个衣帽间找到一件加厚的羽绒服,款式有些熟悉。好像是几年前穿过,在尚城的衣帽间里充斥着和我关系半生不熟的衣服。大多是萧励沣从全世界各地寄回来的。有些穿过一次,好在他的眼光不错,挑的款式大多是简单而大方。
走到楼下才想起这件衣服来自东京,才结婚不久,他带我上日本玩过一次。也是突然降温,在银座买下这件短款的宝蓝色羽绒服。回国后我就再也没有穿过。
公交车站人山人海,大雨又使公车误点了。我双手插在口袋里,冷得来回跺脚。衣服宽大的口袋角落一个小小的硬物触碰到我的指尖,我将它握在手心,一个款式很简单的碎钻戒指。细碎的钻石镶嵌在戒环四周,戒指的里面刻有“H”,是我的单名。记得萧励沣那个戒指是一模一样的款式,后面刻着“F”。没错,这是我们的结婚戒指。他的戒指一直戴在他左手的小手指上,这么多年一直戴着。如果不是我的这次和戒指的偶遇,我几乎已经忘记我曾有过这样一枚戒指。
售楼处依然很挤,前来预约的客人络绎不绝。中午的时候雪儿来了,她走到我面前,“jolin呢?”
“在里面。”我头都没抬,我在奇怪既然有血缘关系,我怎么对这个人一点好感都没有呢?
“你好像瘦了,是不是很多天没机会看见你们萧总,……所以憔悴成这样?”雪儿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jolin来了。
“刘珩,你不要把外套随随便便放在柜台里!会影响我们楼盘的形象的。”jolin皱着眉头对我说。
早上差点迟到,所以没来得及将外套拿到更衣室。我急忙拎起外套走出柜台,“抱歉,我这就去放好!”才走到柜台外面,“叮当……”的声音在光影可鉴的大理石地面上响起。一个小小的银白色指环一路向前滚去,一直滚到一双紫红色的皮靴旁边。我刚想俯身去捡,雪儿的纤纤玉手已经拈起那小小的指环。
她拿着那个指环细细的看,好像是观察什么,目光透着难以置信、不解、和浓浓的愤怒。
“请把戒指还给我。”我伸手到她面前。
她回过神,目光冷冷的看着我,“你从哪里弄来的戒指?”
这个人简直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我耐住心头上窜的火苗,冷冷的说,“没有必要告诉你。”
她突然伸手推了我一下,我踉跄的往后退了一步,差一点就摔倒在地上。
“你撒谎,你怎么可能有这个戒指?MO.DIELONG就做了一对,全世界就只有这一对……”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无比,声音都变了调。
我乘着她失措的时候,猛然拿回了戒指,“我的就是我的,什么MO.DIELONG?我根本不认识!”戒指没有什么特别,这个制作者的名字我也没听过。不过说不定真是限量版的,不贵重不罕有的东西也入不了萧励沣的眼,当然,除了我。我将戒指紧紧的握在手心,这才发现手指有轻微的颤抖。隐隐的,我感到害怕。
“不可能!……不可能……”雪儿兀自喃喃自语。
我不再理她,径直走进更衣室。
“MO.DIELONG是瑞士珠宝设计大师,六年前八十六岁高龄的他制作了这对‘时光流沙’的戒指。半年后MO.DIELONG就去世了……你这戒指是仿的吧?”小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我进了更衣室,她的表情也同样的难以置信。
“我一哥们儿送的!”我打了个哈哈,“你说得这么珍贵,料来肯定是假的了。”我笑得不自在,“看不出,你还挺懂行的!”
“MO.DIELONG是萧总的忘年交,网上有说的……”小安凝视我,“这戒指……不是真的吧?”
我笑得不自然,“你喜欢,你拿去!”
“算了。”小安说,“如果是假的,没什么价值。真的,我也不敢拿呀!”
我笑了笑,电话却在这个时候响了,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
“珩珩……”是李曼青,她带着哭腔。我的心脏急剧的往下沉落,“你快来医院……你爸爸……他……”
这个城市一直是拥挤的,即便不是高峰时间,还是拦不到出租车,雨势越累越大。我的身体仿佛含着一块冰,麻木得快要失去知觉。眼泪就在车水马龙的马路旁顺着脸颊汹涌而下,“你爸爸突然肾脏衰竭,现在医生正在急救……”李曼青焦急的声音就在耳边回旋……我觉得自己即将崩溃,可是老天却无视我的绝望,一辆车都没有。
我只能大步的在街头奔跑,狂风大雨里。那把小小的伞根本起不了作用,我扔了伞大步的奔着……心脏却还是不停的往下沉落。路上虽然那么拥挤,但我全然听不见那声音。
突然我的手臂被人重重的抓住,我回头看见琚毅,他的头发也湿了。雨滴正从他的发梢滴落在他米色的风衣上,他脸色有些苍白,胸口不停起伏,浓眉紧蹙,我惶惑中听见他说:“你怎么了?去哪里!”他的车停在斑马线上,绿灯了,后面有车不停的嘶鸣。漫天漫地的混乱中,他拉着我上了他的车。
“我去医院……我爸爸……在急救……”车里温暖的气温使我意识到一切,我失去理智的拽住他的袖子。
他没等我说完,车已经如同离弦的箭冲了出去。他只说了一句,“你别急,一会就到了。”
他的车速很快,我紧紧的盯着前方,那些不好的我最最恐惧的画面在我脑子里不停播放。我冰冷的手紧紧握拳,身体难以控制的剧烈发抖。忽然,我的手被一双同样冰冷的手握住,他的指尖冰冷,掌心却有细微的温度。那温度渐渐蔓延到我的身体,使我稍许平静。他一句话都没说,抿着嘴专注的开车。
医院终于到了,我的心跳沉重不已。打开车门飞奔过去,腿下一软,我重重的摔在地上。手掌和膝盖都是钻心的疼痛。
“刘珩!”琚毅半扶半抱的将我拖起,他坚定的臂弯给我力量,“不会有事的。”
手术室外只有李曼青一个人,她双手合十,嘴唇蠕动。脸色苍白得如同鬼魅。
听见脚步声,她睁开眼睛泪水立刻充盈眼眶,“珩珩……”又看见我身边的琚毅,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琚毅,你也来了?”
琚毅点了点头,叫了声,“阿姨。”
我下意识的挣开他正扶在我腰间的手,“爸爸怎么样?”
“突然间急性肾衰竭,现在在急救。已经两个多小时了……”李曼青不停的拭泪,她不顾理智的说,“为什么?为什么要他来受这个罪,罪有应得的那个是我啊!老天爷为什么不来惩罚我?”她边说边跌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削弱的肩头抽搐不止。
我的心头一片酸楚,突然想伸手安慰。想到爸爸忧郁的双眼,我的心又硬了起来,慢慢的在凳子上坐下。
“你的手流血了,我陪你去找护士包扎。”琚毅说。
我摇头,“我在这里等爸爸出来,爸爸出来看不到我怎么行?”
琚毅沉默了一下大步走开了。走廊里一片安静,只有李曼青低低的抽泣声。
到了急救室外面,我竟然冷静下来。我相信爸爸不会就这样离开的,他还没认出我是他女儿,怎么会这么不负责任的走呢?
琚毅带了一个护士来,“你的裤子都破了!”护士说。
果然,我的裤子在膝盖处破了个大洞。擦伤了好大一块皮,护士将我的手掌膝盖都消了毒,“膝盖还伤得挺重的,要不要去拍张X光片?”
我这才觉得膝盖痛得厉害,“等爸爸出来以后吧。”
时间正一分分的过去,天色已经晚了,走廊上亮起苍白的日光灯,手术室的等终于灭了。
医生出来也是一脸的疲倦,“病人总算度过生命危险。但是,他的肾功能已经衰竭了,以后每周要做三次血透……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能进去看他吗?”我问,慢慢缓过一口气,心却还是沉在深深的谷底。
“病人忙上要进ICU你们可以明天下午来看十分钟。”
我的膝盖一阵刺痛,琚毅扶住我,乌黑的眸子纯净如水,“你怎么样?”
我摇头努力的微笑,“没事。”
李曼青的声音沙哑,“琚毅,帮我送刘珩回去吧。”
“恩。”琚毅礼貌的说,“阿姨,你怎么回去呢?”
李曼青虚弱的笑了笑,“有司机来接我,放心吧。”
※ ※ ※ ※ ※ ※ ※ ※
雨已经停了,我们在车上不说话。我觉得疲惫不堪,渐渐闭上沉重的眼睛。
醒来的时候,我依旧在车里。身上盖着琚毅的外套,有他特有的青榄的味道,我的心莫名一痛。车里只有我一个人,不远处的树下琚毅正在吸烟,他穿着灰色的毛衣,人高高瘦瘦,透着一种孤寂。这是“尚城”门口的岔路上,我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
我打开车门,琚毅回头看见我,掐熄了烟头朝我微笑,“你醒了?”
我有些茫然的笑,头昏昏沉沉的,只觉得难受。每次和他分别都有种钻心的痛,但这些丝毫不能表现出来。他好像又瘦了,虽然眼睛还是那么清亮,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彼此都太懂得,所以无需多言。
琚毅身后是浅黄色的街灯,和他一般的苍凉和孤寂,我将外套递给他,“我上去了。”
“再见。”他凝视我说。
我转身快步离开,胸口一阵窒息般的痛楚,因为走得太快膝盖痛得我发抖,但是我没有停留。
上楼以后才发现,电梯的门禁卡忘记在单位,连同我的包竟然都失魂落魄的忘记在单位的工具箱里。这么晚,我慢慢的拖着疲惫的身体下楼。找小安吗?她家里的房子很小,这么晚了,太不方便。要不找程曦?……
我一瘸一拐的走出尚城的大厅,苍白的路灯下,琚毅竟然还站在那里,冬夜的寒风那么刺骨……
“我……我没带卡,进不去了。”我对着他无奈的笑,“你能借钱给我找个地方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