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吃了一大杯牛奶和三明治，我必须有足够的力气去面对萧励沣。现在的我，一定要得到他的原谅。
今天阳光明媚，空气里透着丝丝的甜味，气温也高。可是李曼青还是坚持让我穿了件厚厚的外套。
蘅园门口合欢的花瓣落了一地，如同淡紫色的雪花。那种香味萦绕鼻端，我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敲门。
“刘小姐。”龙叔微笑着说，眼底却有种浓浓的无奈，“励沣在书房。”他的语气有些担心。
“那……我去找他……他有客人？”我有些迟疑，到了这里又开始迟疑了。
“他一个人在。”龙叔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我，“刘小姐，你进去吧。”
走过树荫小径来到后院，一切都很安静。我在书房的门口迟疑了很久，突然又开始害怕起来。我竟然不敢去敲那扇门；我竟然不知道敲开门后该怎么说话。四周只有微风的声音和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书房是后院独立的房屋，东面的窗子打开着，我轻轻的走到窗边，淡蓝色的纱帘被微风轻轻浮动，如同一双蓝色的翅膀。
环顾书房的四周，书桌旁边并没有人。我低头，这才看见萧励沣蹲在地上，整个人蜷缩在一起，一只青筋凸现的手按在自己的头上，另一只手微颤的在地上摸索，似乎在寻找什么。他乌黑的眸子有些迷蒙，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巨大的汗珠一颗颗的掉在青灰色的地砖上。
我的心被狠狠的扭成一团，视线一下子模糊了。他低声的喘息透过我的耳膜直接刺痛我的脑神经，我的每一根神经都抽痛了。他摸索了很久，终于找到了掉落在地上的药片。我不敢移动，看着他把药丸塞进嘴里，他的脸色苍白中透着一种青灰色，抿着嘴靠在墙上很久，他紧闭着双眼。四周一片寂静，我也不敢出声，我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看见他这个样子。
就在料峭的春风里，我的双腿逐渐麻木。但是萧励沣似乎缓和了一些，他支撑着站起来。高大的身影依然是那么熟悉中透出一种孤寂，我等他在椅子上坐下才敲了门，我的手刚触碰到门，门就开了。萧励沣抬起头，“谁？”他的脸棱角分明，现在的他比从前消瘦很多，表情越显冷峻。
“是我。”我的声音轻微的颤抖。
他慢慢的靠在椅背上，良久才说：“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他的语气完全没有怒气，仿佛就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道理。这样的语气让我发狂而痛楚，我宁愿他凶我，他骂我，甚至暴跳如雷的赶我走！也好过这样木然的面对我。
“萧励沣，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因为站得太久，我的腰有些酸痛，我靠在墙上，语气艰涩，“你不相信我……”我的声音不争气的哽咽了，“我知道自己很可笑，从以前到现在，都糊涂得可笑！现在，更加清醒得可笑！如果，我告诉你，很早以前我已经爱上你了……你一定不会相信的，对吗？”我望着他，他面无表情，但我知道他在听，“就是那次，你哮喘发作突然入院急救，我站在医院外面。当时，我手脚麻木，害怕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竟然不知道那是因为怕失去你！知道你没事后，我像是重新呼吸到了空气，但我还是不明白那是因为又可以看见你。”
“那次在柬埔寨的海边，突然找不到你……如果不是被海胆扎到……我想我会不顾一切的冲到海里去……但是，我还是不知道那是因为我不能没有你！……那天，你为我挡住了卡车，就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清醒过来。我突然听见了你说的话！你说：刘珩，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你的表情和眼神一直在我脑海里……我在医院的走廊里等你的时候，我想：如果你能醒过来……你能听到我说话，我一定要告诉你，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救过我，救过我爸爸；也不是因为你是小马哥；而是，这么多年来，我根本就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你！你说我贱也好……说我不要脸也好……我都会赖在这里等你！等你原谅我。”说到后来，我的声音已经模糊不清。说实在的，我这辈子都没有一连串说过这么长的话，但我知道，这是这几天我心里一直想的，此刻终于可以直抒胸臆。
萧励沣的眼睛变得很黑，黑得犹如不见底的深井，半晌才说：“记不记得你喜欢的电影里的一句台词：什么都会过期。”他顿了顿，“刘珩，你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做付出，什么叫做等待，什么叫绝望……所以，你根本没有资格在这里说爱。”他的嘴角浮起一个淡然的微笑，“我确实爱过你，从我第一次在你们学校的山坡上看见你，我就爱上了你。后来我才知道你是刘绍平的女儿……这么多年，我在你身边，等你爱上我。或许我的表达方式不够好，在你没有忘掉琚毅之前，我不想告诉你我爱你。我怕你会因为报恩或者抱歉和我在一起。这不是我想要的……”他摸索了一下桌面，拿起香烟和打火机点了根烟，“那天晚上，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使我在绝望里清醒。也就是那个车祸的晚上，我对你的爱、对你的等待已经过期了。”他轻轻的吐出烟圈，“你不用来求我的原谅，因为我对你没有恨。我们好聚好散。你走吧！”
泪水从我的下巴上扑簌簌的掉到地板上，我的身体颤抖得不能自制。心在剧痛中慢慢的变凉，“可是，可是萧励沣……我有了孩子！上次孩子没有了，我真的很难过……可是，可是你说……你也不想要孩子……龙叔告诉我，其实你是难过的，对不对！我知道，你想要那个孩子！”我慢慢的走进他，“看在孩子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灰色的烟灰掉落在他的书桌上，他沉默了很久才说：“把孩子打掉吧。”
我的身体晃了晃，头顶似乎遭到电击。脚上一阵绵软再也不能支撑，我抓住窗棂不让自己倒下。我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我的嗅觉。我不停的干呕起来，身体却冷得发抖。
“刘小姐，你没事吧？”龙叔不知何时站在我身边，他扶住了我。
“龙叔，送她出去吧。别再让她进来了。”萧励沣的浓眉紧紧的蹙着，他的脸色苍白得有些可怕。
我推开龙叔，冷笑着说：“萧励沣，我不会再来了。你放心！我会从此消失，你不会再看见我了。”
“刘小姐，你的脸色很难看。我让司机送你？”龙叔的眼眶微微泛红。
“没事。”我摆手，声音里还是忍不住的哽咽。
“刘小姐，你要体谅励沣……”
“我明白。”我齿夹生寒，在和睦的春日阳光下我竟如沐着冬雪。
才走出蘅园，程曦已经迎面跑来，“我不放心，所以来看看你。怎么样？”程曦摸了摸我的头，“怎么一头冷汗？你的脸色很难看！他又赶你出来？”
“他说，他说……”我深吸了口气，还是无法复述刚刚萧励沣所说的话，因为每一个字都像是钢钉狠狠的扎在我的心口。
“他说什么？”程曦问，“刘珩，你怎么样啊？”
“他说要我打掉孩子。”我说，“他不要这个孩子，他不要他。”我轻轻的按在我的小腹，仰头笑了笑，泪珠从眼角滑落，“他让我把孩子打掉。他说，他对我的爱已经过期了……”
“他怎么这样？”程曦气得发抖，“我去找他！”
“别……”我拉住他的手臂，对她摇头，“我想回家，我累了！”
王家卫的《重庆森林》里，金城武疑惑的思考世界上是不是有一种东西不会过期。我在看这个电影的时候，萧励沣很鄙视的在一边看报纸，他很讨厌这种小文艺情节的无病呻吟。原来，他记得，而且他也给出了答案，就是——什么东西都会过期的，包括他对我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