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殿中，略显昏暗的灯火经过袍子拂过的风吹，遥遥曳曳，坚强的铮铮向上，却仍照不明那角落中的一丝晦暗不明。摆动的袍裾在寂静中发出猎猎风声，可见主人动作的迅猛。
帘声微响，刘彻猝然转头，“怎么样？消息。。。属实？”
杨得意面带难过的轻微点了下头，见刘彻无力的蹲坐下来，慌忙跑上来，“陛下，怎么了？奴婢这就去传御医”，欲要走却脱不开身，衣角被刘彻死死的拉住。
“陛下”，杨得意的声音已带了丝惊慌，慌忙转头朝后看，见她微微摇了摇头，陡然悄悄松了口气。
刘彻沉闷了半晌，终于缓缓松开了拉着杨得意的手，无力的摆了摆手，杨得意应一声，便轻脚退了出去。
“老师他。。。他去了。。。”，他说的哽咽，紧握的拳头微微发抖。
“阿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不似以往那样的温暖，手心中一片冰凉，五指连心，正如他的心，似乎都沉到了谷底。
“阿彻~~”，葳蕤再次低低唤了一声，见他苍白的脸色，知道他是难过到了心底，无声的叹了口气，轻道，“阿彻，一切都会过去的”。
刘彻猛然回头，怒睁着眸子，“可是老师他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还能等到他吗？啊？你告诉我啊？。。。老师他。。。不可能再回来了，不会了。。。”，他说的怒不可遏，到最后，却是无力的低喃，那种无措的茫然眼神比起他的愤怒更让葳蕤难受。
“老师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老师教了我那么多年，怎么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去了？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
见他垂下的头，无力的跪坐在地上，葳蕤猛地想起今年的年号——建元二年，他才十八岁！那个有着宽阔的肩膀、温暖的胸膛，那个是她夫的人——今年才十八岁！遥想别人十八岁的时候都在做什么？而他，却已承受了那么多。。。
紧紧的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呼唤，“阿彻，会好的，真的会好的”。
刘彻略显茫然的眼神慢慢汇聚了一个光点，葳蕤注视着他，直到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完整清晰的自己，再次轻道：“阿彻，老师走了，你还有我，难道你连我也不想要了吗？”
刘彻汇聚的光点再次一阵恍惚，猛然一摇头，紧紧盯着她，四目相视，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无力和不甘，眼底那一点隐藏的星光正逐渐放大，那是隐忍的火山，是怒火的压抑。
寂静中，烛火无声的跳动了一下，闪到了他的眼中，顿时驱散了那眼底的复杂，葳蕤低低叹息一声，“阿彻，你若有什么苦处便冲我发泄，我不只要你的好、你儒雅的笑，更要你的难、你的伤心和难受，你若是只当我是个女人，那便随你，你若是。。。”。
“你是我的妻！”他陡然伸出的手遮盖住了葳蕤还未出口的话，盯着几案上的烛火稍会儿，出声道：“老师。。。他是为了我才没的，要不是我。。。太皇太后她不会如此对他，我原本以为定然是消息不实，事情定要等着廷尉处做出审讯，没想到。。。一切都晚了，都来不及了。。。”
“阿彻，这不怪你，真的，两位大人也是说出了自己的心愿才去的，他们死得其所，他们不会怪你的”，紧紧的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喃。
“是吗？”刘彻反问了一句，却再也无声。葳蕤知道，刘彻自小便是王臧和赵绾所教，对他们依赖信任之极，年小还是太子的他，一应都是两位大人暗中指点，及至十六岁登基，底下教授他最多的还是两位大人，景帝早逝，虽是臣子，一路的尊尊教诲，已情同父子，如今王臧早去，自然深深伤到了他，难免他如今痛苦的自责。
“但愿王大人和诸位大人一路走好”，逝者已矣，再多说什么已是无用，唯有但愿他们一路走好。。。
“一个是御史大夫，一个是郎中令，那是位列三公、九卿的官，没经过审讯，无声无息的就这么说没就没了，说是自杀，说出去谁信！谁会信！”刘彻大声的叫喊似乎能发泄心头的不满和愤怒，就这么猖狂的呼喝着，葳蕤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不发一词，这些年，他已经忍了多久，心头压抑了多少。。。
“不就是黄老思想么？她想做什么？为了保存文景的光耀吗？呵。。。那些个无为安逸的思想。。。她能忍，北边的百姓怎么忍？难道要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骨肉分离、沦奴为隶，受匈奴人的践踏吗？那些嫁过去的公主，历数高祖以来，又有多少为了我汉朝远嫁那蛮人的地方，忍受那不甘的屈辱？她倒好，做着她的皇后、太后、太皇太后，光想着安逸图乐的天平了，哼，太平，没有强有力的朝政，哪来的太平盛世！”
“前年卫丞相被她罢官，不就是多招了几个儒生了？哼哼，这回她忍不下了，连。。。他们的人头都一并落了才罢休，她想怎样？她到底要怎样？难道要让祖辈的江山毁在我的手里她才甘心吗？”
刘彻说的愤怒，瞪着室中唯一的灯烛似要吞噬了般，带着些狰狞和凶恶，额头的青筋划起深深的凸横。
“老师不就上奏了一本，诸政事毋奏东宫，呵。。。老师死的多冤，卫丞相走的沉默，是我无能，是我这个做皇帝的无能罢了。。。东宫。。。东宫。。。”
烛火跳动，只闻室中刘彻时而愤怒，时而无力的声响，袍裾声响，男子不时的走动两下，那握紧的双拳、皱紧的眉头，大幅度的踏步，在沉默的空间中缓缓持续着。男子旁边，女子静静而立，隽秀的面容、微蹙的胧眉、目不瞬移的目光，始终望着那一角华袍，随着它的摆动而变换着神色，却始终都是静静的。。。
殿外，一小黄门急急而来，月色清淡中，手中一个食盒晃晃荡荡，小黄门虽然走得急，但仍努力的保持着手中食盒的安稳，来到承明殿那高阔的门口时，已是气喘吁吁。
“站住，什么人？敢乱闯承明殿！”守门的羽林军唰的抽出长刀拦住了小黄门，小黄门吓得连忙倒退了一步，手中的食盒随着他身体的晃动大幅度的震动了下，没顾上别的，急忙掀盖一看，顿时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站住！你是哪个宫里的？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干什么？”羽林军侍卫再次冷漠的发问。
“各位大哥，我是明光宫的，是我们娘娘让我来给陛下送些糕点，各位大哥给通报个吧，谢谢各位大哥了”，小黄门点头哈腰陪着笑脸，见侍卫冷着个脸，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保持不住，显得僵硬无比。
“谁是你大哥！杨公公刚才已经吩咐过了，没有陛下允许谁都不让进，你还是回去吧，跟你家娘娘回一声，快走！”见小太监还是赖着，唰的再次抽出大刀对准了他，小黄门“哎呦”一声，慌不择路的跑了。
没过一会，又有一路宦官过来，倒是比之先头的懂了几分规矩，离大门三步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仰着笑脸道：“各位大人，咱们是桂宫的，咱们娘娘让来问问，是不是陛下回宫了？咱们娘娘也是关心陛下，这不一听说陛下回来了，就巴巴的遣着奴婢们过来询问一下”。
“陛下回没回宫咱们做侍卫的怎么会知道，赶紧回去吧，咱们什么都不知道”，侍卫依旧冷漠着脸，盯了那宦官一眼，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
“呵呵，大人，这是我们娘娘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宦官头子快速从袖中掏出了一把东西悄悄往侍卫手中塞去。不料侍卫不接，呵斥的声音更见不耐烦，“还不快走！这是什么地方，由的你乱来？告诉你，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要想知道，问杨公公去！那才是伺候陛下的”。
“嘿嘿”，宦官头子尖尖笑了一下，尴尬的往自己的袖中一塞，干干笑道，“杨公公那是什么人，哪是我们想见就能见到的，既然各位不知道，那我们就先走了，先走了”，话一说完，尖厉的嗓子低低一吼，“还不快走！”顿时一路的宦官走了个干净。
几个羽林军互视一眼，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远方的漆黑。
一轮弦月高高挂于上空，晚风阵阵，吹过的云层顿时盖住了明亮的颜色，漆漆夜幕中，唯有几点星光闪闪烁烁，似乎也在躲避这无边的孤寂和黑暗。
远处漆黑中，出现了整整齐齐的亮点，越来越近，犹如萤火般逐渐放大，一溜的宫衣齐整的排着队形迤逦而来，守卫的羽林军猝然睁大了眼睛，相视一眼，目不斜视挺直了身板。
宫灯遥遥而来，打破了黑暗的夜色，一嗓子尖锐的报声打破寂静的夜幕。
“太皇太后驾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