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南端着饭碗在沉默，望着欢乐地吃饭的萝拉以及另外三名男子，心情有些压抑。
“你说过很快就会见面，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也没想过居然会是你在那种场合上救了我。”
甘咏苦笑了一番，艰难地拨拉几下饭碗里的咸鱼，由于伤还没全好，他抓着筷子的姿势十分怪异。他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短短数天时间，面前这个坐轮椅的少年便救了自己两次，这让他感觉十分不悦，因为自己辛辛苦苦才能活下来的贱命本来就一文不值，在此时便显得更加廉价。
他想起了那个中年男人的嘴脸，也想起了那场血色夜雨当中抹在自己脸上的熏香。
“你救了我两次，按照古礼，我得帮你挡上两箭。”他苦苦地笑了一番。
左林明白了他的意思，郑重地将饭碗摆放在桌子上。
他说的是古时的仁义故事，说是某个被别人救了一命的人，为了报答恩情便成为了那个人的侍卫，结局是为恩人挡了一箭而死，然后被后人引为别人救你一命就要替人挡上一箭这种说法。这种故事用于欺骗小孩还可以，而放在大人身上无论是谁恐怕也不会遵守那又老又臭的古礼遵义。
谁还会因为别人救你一命便会去为别人挡上那么几箭？
那不过是被世人当做教育孩子的寓言故事罢了，就好像狼来了那故事一样，吓唬孩子还行，对大人而言那可不管用，也不好用，因为他们是那头狼，只要说谎他们就会高兴，他们会获利。就好像买肉的老板对未经世事的孩子谎称了斤两，好像负心的人渣对不懂人事的少女轻作了承诺，好像那年迈的总管对一窍不通的左家家主隐瞒了实情。
既然人皆如此，那寓意又有何用呢？
左林确实这般想法，倒不如说，他那些年在左家大宅当中所看过的古典籍类，在面对现实的时候都莫名变成了一张废纸。
世界不会有一夜化为白天鹅的丑小鸭，不会有和蔼且忠心的年迈仆人，更不会有美丽而善良的公主在等待他。
……拜托，而且我也不是皇子。
短短数个月的时间，左林已然看透了很多东西，虽然很多东西实际上仍是错误的，世界上真的拥有一夜化为白天鹅的丑小鸭，真的有和蔼且忠心的仆人，真的有美丽而善良的公主……可那些偏生与他无关，他仍在黑暗的底层打滚，那他想法自然黑暗一点。
“我不需要你替我挡箭……”左林努力地想要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下来，因为他真的很想告诉面前的年轻男子那些故事都他妈是骗小孩的，可想想别人这般想自己又怎么能够玷污别人的想法和尊严呢，自然也就不提这方面的事了。
“既然同样站在右家的对立面，希望你能够为我们提供有效信息。”
“这点自然，能够活下来全然是因为您的帮忙，我甘某感激不尽，必定以全力援助。”
他用了尊称，这让左林有些不习惯。
“能让你活下来的是博恩商业街的想法，你还得为博恩商业街办事，我们做的是监管和限制的工作，还请你能够看在左小弟的情况下好好思量，别轻举妄动。”尤里在一旁不经意地提醒道。
“尤里前辈动了金口保下小辈，小辈自然不会忘记前辈所言。”甘咏是个聪明人，他自然明白尤里指的事情是什么，拱了拱手说道“不过小辈在这博恩商业街有崇拜之人，若是尤里前辈相熟，还望请能够引荐……”
“我姑且不管你有什么崇拜的人……”哲南在一旁终于看不下去了，指了指桌面上一大堆空盘子，说道：“可你来了这里就得工作，这店铺不养闲人，哪怕你有伤，估计也能做点什么吧。”
萝拉舔了舔最后一个盘子，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小肚皮，甘咏只能是苦笑一番，不敢怒言。
……
“抱歉，哲南那小子有些敏感你的身份，所以带有些许敌意。”左林接过甘咏递来的刚洗好的盘子，轻柔地擦拭，确定没有水分之后便将其放入篮子当中。
“外来之人，排斥是正常的事。”
甘咏带着好看的微笑，忍受着双手的痛苦，用刷子刷着那一堆盘子，此时的他拄着两条拐杖站在碗池旁，姿势十分怪异。
由于哲南和萝拉签了不平等的条约，最近的饭菜显然多上不少，加上尤里大叔的放养政策，饭钱都是放在那个抽屉，哲南想要拿多少便拿多少，所以最近饭后要干的活总是特别多。只是也不知道哲南去哪里习得那么多花式菜样，能够每日摆上不同的款式，并且还摸清楚了众人的口味，这天赋不去当厨子实为可惜。
“不过，我倒是有个猜想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左林隐约猜到他想要说什么，内心没啥负担。
“你便是那左家家主？”
“嗯。”左林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他，这还得益于他提前做好了准备。
甘咏的手停了下来，但也只是顿了半晌便很快继续工作。
“苦不苦？”
左林有些意外，因为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刘昂然问他这个左家家主，用的是不敬之词，是此时对你微笑下一刻可以拔刀子插你的不敬，尤里问他这个左家家主，用的是痛惜之词，是对于故人之后无法重振故人当年光辉的痛惜，路德问他这个左家家主，用的是鄙夷之词，是因身为家主却不与家族同生死到最后的鄙夷。
苦不苦？
这是怎样的一个问题？
左林不知道怎么答，但就觉得心很涩，也很暖。
涩于无人理解，暖于尚有人懂。
“我什么都没做错，可我就是这样输了。”他舔了舔嘴唇，说道：“这样很不甘心。”
“能理解。”甘咏淡淡地回应了一句，将目光停留在光亮的盘子上，确定没有一丝污垢之后递给左林，然后说道：“所以我珍惜仅有一次的机会，明知道右沫那家伙实力不弱我也还是对他下手了。”
“因为机会真的很少了，等到他成为了家主，我就无望了。”
“这就是我和你们合作的原因之一。”
左林停下了擦拭的手，问道：“复仇……真的那么重要吗？”
“你别和我说你没想过复仇。”甘咏苦笑地摇了摇头，今天他苦笑了很多次，多数原因还是因为他觉得很多东西都不对，可他没法改变。
“仇恨是有的，但不至于杀了他……”左林偷偷地查看甘咏的脸色，果然在他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的时候，他也是不敢再说下去了。
“有些人你杀了也不解恨，因为他对你的伤害太大。”他那好听的声音说出这种话来，在左林听来就好像锯木一般噪耳。
“劝你还是别说下去比较好。”迁命及时地出现，在那盛满盘子的篮子上发出嘲笑的声音。
左林挥了挥手，驱散它走。
甘咏没看到他的动作，那双原本有神的眼睛在定定地望着某个方向，左林认得，那是左家大院的方向，也正是右家如今入驻的地方。
“那……这次失败之后，你还会找机会吗？”
“自然，我会成为你们博恩商业街的影子，你们一开战，我便会自己寻机会去杀了那右沫。”
左林沉默不语，其实甘咏的不甘他又何尝不懂。
“我有个好友目前生死不明，不知道右家的人把他怎么样了。”他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那日助你逃脱的那名下人？”甘咏疑惑地问道，显然他对于右家当日吃过的瘪十分了解。
“嗯，那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担心他。”
“我收集情报的时候，曾听说右家并没有对你们左家的下人做出什么，不过你说的那一人我就不知道，因为先前我不认识他。”
“不，你能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已经很高兴了……但愿他能够好好活着。”
“一看到你这般为朋友着想，我突然有了想要为你咏唱一首的欲望。”他突然无厘头地来了这样一句话，让左林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我承认你唱的很好听啦，可你这般没节制地唱显然我也受不了啊。”
“也不知道昨天裁决会上是那个傻瓜用唱歌好听来为我辩护的。”
“可这没有道理日日夜夜地唱的啊，你昨晚已经唱了一晚了！”
左林算是服了甘咏了，原本看他冷冷静静地十足一副刺客的行头，可一旦切换为歌手的职位，他就像极了那登徒浪子般无赖，昨晚领着他回到尤里的家时，硬是拉着萝拉哲南以及左林三人听了半宿，最后还是尤里大叔吼了一句才回房睡觉。
这前后的差距让左林有时候觉得对方是不是人格分裂，他以前看过西方的书籍，上面有写过这一种病症。
“话说起来，甘咏，你说过你崇拜的人是谁啊？这博恩商业街也有你崇拜的人吗？”左林突然想到了刚刚饭局甘咏尚未说完的话，此时拿来问应该也还不算迟。
“我之所以前来这艾茅斯都城，很大原因自然是为了杀那右沫，其次便是为了博恩商业街的某些人而来了，毕竟此时我的刺杀技术遇到了瓶颈，还得寻上个前辈指教一下才能够继续前进。”
“这条街上基本上都是无利不往的奸商，拿尤里大叔来说，这几天我看着他出给城东那些大家族的铁具起码要贵上好几倍，我很难相信这里有什么刺杀术的前辈啊。难不成是砂石帮帮主路德？”
甘咏摇了摇头，笑的别有意味。
“我会说，这博恩商业街有一半以上拥有些许地位的人，在建立博恩商业街之前都是名震四方的高手吗？尤其是最出名的杀手‘花姑娘’和刺客‘巴’都是当年干翻过不少名人的狠角色，你和我说他们都是无利不往的奸商，这点确实不错……”
“只是啊，以前的他们啊都是杀胚，杀人不眨眼的那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