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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7. 大轮船(八十年代)

1983年11月,父母亲辛苦大半年建造的红砖楼房,落成了。轰动一时,方圆几十里,无人不知不晓。

这栋两层楼房,位于垸子东头,正对着晒场,中间只隔了一条马路。这条路,往北走,可到四口塘垸、仙姑山;往南走,可到大队部,走到底,可直通县城。晒场是全垸的人晒谷晒麦的地方,它相当于是我新家门口水泥地的延伸。往远望,是无边无际的田野大畈,是石磙桥和桥下蜿蜒东去的小河。

有人这样评论它,站在石磙桥上就可以看见这栋小洋楼,老远看上去就像一只大轮船。

大轮船背靠绵延的青山,面向碧绿的田野,一手抓着大水塘和小水塘,另一手提着直通县城的十里马路。出门,过马路,就是几百平方米的水泥晒场,不说晒谷晒麦是零距离了,高兴起来还可把饭桌搬到晒场上吃饭。

有人说这栋楼占尽天时地利,必然安居乐业,人丁兴旺,财源滚滚。

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母亲不得不天天守在家里,敞开大门,带领那些认识的人和陌生的人,楼上楼下,里里外外地看,她眉飞色舞地介绍。那些人边看边问,边吃惊边赞叹,母亲享受着他们大方的称赞,品味他们的羡慕之情。

在白果树下垸,这是第一栋红砖楼房。

在泉塘大队,这还是第一栋红砖楼房。

在红旗公社(后改名为团山乡),这仍是第一栋红砖楼房。

它雄踞在全公社农民建房榜的榜首,长达五六年后,才出现了第二栋红砖楼房,敢与它媲美。

这栋楼房,不仅使我父母亲一夜扬名,而且提升了他们的自信和尊严。他们结婚后的十几年里,含辛茹苦,勤扒苦做,挨过别人的白眼,被人歧视和欺负,也和人争吵过。如今,就因为这栋楼,他们一下子翻身做主人了,扬眉吐气了。

那一年我刚上初中一年级,据说就有人来打听这家有几个儿子、几个姑娘。尤其是大儿子多大年纪,讨媳妇了没有。幸亏我只有十三岁,又在念书,否则,要是有个十八九岁,早就被拉去相亲,而且早婚早育了。

别人羡慕的是楼房的高大、雄伟和舒适,却看不到建房人在建房过程中的苦累;别人欣赏的是楼房光鲜的外表、漂亮的身姿,却领略不了我父母亲为筹建它而吞下的辛酸、苦水和泪水。

我见证了房子的从无到有,耳闻目睹了父母亲的酸甜苦辣。我还尽己所能,亲自参与了建房。它的成功,也留有我的一滴汗水。

父母亲为建这栋楼房,足足准备了两年多。那时,他们手中并没有多少钱。改革开放也不过四五年,刚刚吃饱肚子,缺钱用,却敢建造楼房。这胆子未必太大了吧。

是母亲和爷爷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将父母亲逼到了绝路上,楼房非建不可了。

是四个孩子越来越高越来越大,而老屋的两间小房越来越小越来越拥挤的尴尬,让父母亲无路可走,只有背水一战。

垸里有个土规矩:长子不出屋。意思是说,不管老屋有多破烂,身为老大的长子,必须在老屋里守着。即使是拆了重做,也只能在原地重做,做成了新房,仍旧住下去,再传给儿子。这个土规矩,其实是将老屋当作传家宝,传大不传小,传男不传女,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目的是守住祖先留下的家业。

父亲却挑战了这个土规矩,不但是蔑视它,而且是颠覆了它。父亲只有两条理由。

第一,老屋的四周全部是别人家的房子,各个方向都难以前进或后退半步,拆了重建,空间太小,不可能增加一平方米。何况它身陷垸子最后排,靠着山,却离马路、晒场太远,出门上街不方便,晒谷晒麦也不方便。

第二,自己的一家已有六口人,特别是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越来越大,即使在老屋基础上翻建,自己一家人也仍然只能分到两间房,怎么够六个人住?因为堂屋那头两间小房,必须留给爷爷、奶奶和两个尚未出嫁的姑姑。

只有走出去,另起炉灶。只有重新找个地方,单独建造一栋连三的楼房。二楼不住人,堆放杂物;一楼住人,四间小房,六个人,够住了,而且极为宽敞。

土规矩也是人制定的,违反它,颠覆它,别人只是当笑话说说而已,内心还是存有同情心的。他们不相信父亲能有如此尖板眼,一个刚刚吃饱饭的六口之家,能建起一栋楼房。

早在我读小学五年级时,父亲和母亲就商议建房。多少个夜晚,他们兴奋地议论着,焦急地期盼着,我常从梦中醒来,侧耳倾听,他们火热的激情也把我的心点燃了。

那一年,父亲才36岁,母亲32岁,正是年富力强、大干事业的黄金时期。

我只是弄不明白,母亲和爷爷之间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误会和争吵。好多年里,他们见面从不说话,一句话都不说,比陌生人还陌生。好多年里,他们激烈地争吵,破口大骂,爷爷甚至动手撕打我母亲。吃了亏的母亲,哭肿了眼睛,伤透了心,气坏了身体,几次跑到外婆家不回来。我记得有一回母亲在外婆家气病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父亲劝她回去,没用。我也去哭求,更没用。母亲甚至哭着骂我:你没有娘!你亲生的娘死了!我不是你的娘!你喜欢你的爹,你和他一起过!你做他的儿子,叫他养你!

她骂我,我不敢还嘴,只是哭,跪着求她回家。那一刻,我甚至后悔不该在堂屋扫地时,连带着把爷爷的房门口也扫了;我后悔不该见到爷爷,主动上前喊他;我后悔没有听母亲的话,不理爷爷,不把他当爷爷……

后来,爷爷决定亲自到外婆家赔礼道歉,接回我母亲。他的大哥,也就是我的大爹,陪着他。老哥俩一起来到我外婆家,争着说好话,骂自己,怪自己脾气不好,怪自己不该动手打人。

外婆毫不客气地责备我爷爷,大意是,我把女儿养到十九岁,嫁到你屋里,给你做儿媳妇,给你生了几个孙子孙女,不说吃了多少苦,光生了这么多伢儿,也有功劳。我女儿在我家养到十九岁,我从没动她一根手指头,到你家相反挨你的打。

这两个个头比外婆高一大截的老男人,低着头,一声不吭。爷爷又到我母亲病床前叫她,母亲不理。爷爷说,我来接你回家。母亲仍不理。外婆心软了,劝走了爷爷和他哥哥,答应做女儿的工作,早点儿让她回婆家。

后来,母亲回家了。她是忍着极大的屈辱回来的,带着两个决心回来的,一是决不原谅爷爷,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二是决心另建房屋,搬出去住。

母亲的这两个决心,我亲眼见到她兑现。首先兑现的是第二个决心。第一个决心,直到爷爷去世那年,母亲仍在坚守。爷爷死了,她的决心也就消失了。

我不责怪母亲。我敬佩她的坚毅与勇气,她影响了我一生。我们家的新楼房,就是母亲亲自主导、一手一脚地张罗而成的。

母亲的远见卓识很早就体现出来了,很多细节、很多大事都显示出她过人的主见。一个农村妇女,只读过一年小学的女人,却比男人还有主见,是很罕见的。幸好我父亲忠厚老实,为人谦虚随和,跟我母亲正好气质互补。是他为我母亲提供了施展才华的舞台,是他放手放权,让我母亲当家作主,而他,甘当配角。

母亲第一件事是为新楼房选址。

她看中了晒场正对面的那块烂泥地。父亲建议找风水先生看看,母亲反对:“不消找人,冤枉花钱,保证这个地方好,莫看它是烂泥地,拉些土把地面升起来,和马路一样高,就不显得矮了。正对面是晒场,不会批给别人做屋,等于前面没有遮挡,看得远,太阳一出来就照过来了,大畈我一眼就看穿了头,多敞亮,抬脚出门就是马路,方便。”

母亲一锤定音。接下来上报生产队审批。父亲买回酒肉,母亲张罗了一桌饭菜,把生产队的头头脑脑全叫过来会审。

在我们老屋里,点了一盏煤油灯,生了一只火盆烤火,大约有五六个干部吧,刚从那块烂泥地现场踏看回来,有人叫好,有人担忧。叫好的人,和我母亲一样有远见,说这个地方做屋,再找不出第二个比它更好的位置。担忧的人,是计算了填方,没有二三十吨砂石泥土,填不起来那个低洼的烂泥地。

母亲在灶台上炒菜、炖肉,竖着耳朵倾听堂屋里男人们的意见,当听到有人担忧时,她忍不住跑出来说,砂石泥土又不花钱买,山上多的是,天晴了用板车拉,无非是人辛苦点,这个位置选定了,不变,坚决不变。

队长最后拍板同意了,还形成了一个书面材料,五六个干部人人签名作证。酒菜端上桌了,父亲陪他们喝酒,脸涨得通红。有个干部说,这么好的宝地批给你们了,什么时候奠基?什么时候竣工?不要等到十年后……我在世时,怕是看不见你们住新楼房喽。

母亲被激怒了!她一字一句地对众人说,你们今天批了,我们明天就动手,过年前就打基础,做墙脚,升屋场,过了年就拉砖、浇水泥板,保证明年搬家。

多数人将信将疑。不能怪他们门缝里瞧人,这十几年里,我们家的生活水平,在垸里中等偏下,如果不是父亲进城打工挣几个活钱,靠母亲下地干活分的那点口粮,怎够六个人吃?刚刚解决温饱,就有钱盖楼房,确实叫人捏把汗。

父母亲心里有数。还是老办法,能就地取材的,宁可多吃苦,决不花钱买。譬如石头、泥土,反正有的是力气。即使今天把力气用光了,晚上睡个觉,明天又有力气了。

果然在第二天,父亲就叫上几个帮手,按照生产队划定的框框,洒上白石粉,等于是在烂泥地上描出了新房的“四至”。

第三天,父亲带人上山放炮采石,肩挑背驮,用板车拉到工地上面。十几天后,块石、条石全拉到了烂泥地上。再过十几天,墙脚打好了,一道道又宽又厚的石头墙,从烂泥地上长出来了,和路面一般高。

这一年我读小学五年级。正好放了寒假,我随父亲上山,他另外还叫了几个人,铲土、运土,忙活了一阵子,烂泥地全被砂石、泥土填平了。至此,打墙脚的任务全部完成了。母亲说,让它们沉一沉,更结实,基础更牢靠。石头墙都做了一人高,再在它上面砌砖,绝对不会是豆腐渣工程。

又过了半年,我小学毕业了,考入了公社重点初中--红旗初中,实现了母亲的梦想。她说要喜上加喜,开工建设新房。正好我放了暑假,又没暑假作业,只等新学期开学。于是,我有时间帮家里做事。父亲同时在几个红砖厂订了几万块红砖,叫了拖拉机拉回来,堆在屋基附近。

我有事做了,跟车押运。空车去砖厂时,我可以坐在驾驶室里。满载红砖返回时,我就坐在车厢的红砖上。拖拉机一路颠簸,我几次差点被掀到地上。每当拖拉机进垸时,我就高喊:“红砖回来了!来人下砖啦!”这些刚出窑的红砖,还挺烫手,被码放成一堆又一堆,专门有人往它们身上喷水。父亲说,红砖浸水后,颜色更红,不容易风化,做成砖墙后,很好看。

与此同时,父亲安排其他方面的备料,叫了一个石匠订做石门柱、石门头、石门槛和石凳,叫了一个木匠订做门框户扇,叫了车运回钢筋和水泥。正好姨爷在县水泥厂上班,托他买了内部价的水泥。父亲亲自浇灌泥大梁和水泥板。我们帮助扎钢筋,用细铁丝把不同型号的钢筋捆扎起来,形成钢箱和钢网,我帮助拎起水泥桶,往里头倾倒混凝土。

一块块水泥板、一条条水泥大梁浇铸好了,盖上稻草,每天洒水,防止烧了浆。有了它们,新屋的楼板就可以不用一根木头,不知有多么牢固!

剩下的材料中,还缺黄砂。正好堂舅当时是一个什么小头目,手下管了五十多个车夫和五十多只板车,他答应给我们免费送五十多车黄砂,叫我母亲只管犒劳这些车夫就行了,也就是一顿饭菜。

有一天,堂舅捎信来,车队已经出发,预计中午十二点可以到达。母亲又喜又急。喜的是黄砂终于有着落了,急的是这五十多人怎么款待。她叫我挎着菜篮上街,找父亲买菜送回家,用来款待客人。

我挎着菜篮,几乎是跑到了县城,父亲那一年在绳缆厂和拉丝厂搞房屋维修,到这两个厂准能找到他。我先到绳缆厂,问门卫,他说今天没见人来。我又跑到拉丝厂,门卫将我拦下,也是说今天我父亲没来。奇怪了,母亲明明告诉我上这两个厂,怎么会没来呢?莫非他去了副食品公司做事?

我去副食品公司,一问,别人说我父亲好几年没来做事了。我傻了眼,又转身杀回那两个厂,门卫还是答复没看见人。我又累又饿,又气又急。身上没一分钱,母亲还在家里等我拿菜回去呀!怎么办?我坐下来等,等到工厂下了班,工人们都去食堂吃中饭了,仍没等着父亲。

我只有垂头丧气地回家,几乎是走几步就歇一脚,浑身无力。等我到了家,母亲已经在送客人了。她没好气地说,挎着空篮跑回来,你买的菜呢?

我说根本没找到父亲。她不信。过来帮忙弄饭的四姑说,菜园里能吃的菜,全部摘了;垸里能借的鸡蛋,全部借过来了;母亲还杀了几只鸡,当作猪肉炖了,幸亏有人上门卖豆腐,母亲全部买下了。没有谷酒,就去代销店赊回来。这五六桌饭菜,是东拼西凑弄起来的。

家里没了父亲,连陪酒的人都没有。堂舅只好既当客人,又当主人。那些善良朴实的车夫们,并不知道内情,一个个酒足饭饱,夸我母亲有炒菜的好手艺,夸我母亲能干,要做那么漂亮的楼房。

我跑到晒场上一看,呆了,堆得像小山包一样的黄砂,仿佛是风吹过来的。我不敢相信是真的,而远在县城的父亲,更是蒙在鼓里。直到天黑他回来,知道白天发生的事后,也和我一样惊讶。我气鼓鼓地问他今天上哪儿干活了,他说,本来是要去绳缆厂维修屋面,临时有个熟人喊去他家里修厕所,他就没去绳缆厂。原来如此,害我扑了空。

这就是发生在我们家盖新房过程中的一件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到此为止,新楼房的全部材料备好了,只待父母亲定下黄道吉日,就可以动工了。是哪一天动工的,我记不住,也没问母亲。反正,我到红旗初中念初一了,家里盖房子的事,我帮不上忙了。

这天晚上,又是刮风又是下雨。我睡在老屋的小房里都被惊醒了,不禁想起在新屋守夜的父母亲。他们只是临时搁的床铺,用塑料纸撑起来遮雨,这么大的风雨肯定会把塑料棚子掀翻,他们的床上肯定湿了,怎么睡呢?

第二天,我一醒来就打起雨伞往新屋跑。果然不出我所料,塑料棚子掀翻了,床上全是湿的。母亲说,昨夜她和父亲打着伞,坐了一夜,一夜没合眼。我来不及说感谢,她又补了一句,你看,做屋有多吃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想到砖墙上走一走,看一看。父亲说,水泥板还没盖上去,砖墙是刚砌的,昨天又淋了雨,你就站在楼梯上看一看。母亲陪着我,讲述她的构想,为什么这样设计,哪一间房是给我留的,哪一间是给我弟弟留的。最后,她总结说,这栋连三的屋,你一半,你弟弟一半。

我不解地问,你们住什么地方?还有两个妹妹呢?

母亲不以为然地说,我和你老子管它住在什么地方,在楼上搁个床铺也可以,在新屋旁边做个偏屋也可以。至于你两个妹妹,到那时不就出嫁了?

我明白了。母亲盖这栋楼房,不光是解决眼下一家六口人居住的问题,而且考虑到我以后结婚用,考虑到我弟弟成家用。

我立即有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像电流,暖遍全身。我坐享其成,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一栋新楼房。而盖房的人,我的父母,竟然根本没想拥有它,只是把它作为礼物送给我,和我的弟弟。

脚下的砖墙,即将竣工的楼房,我来了,我是你们的主人!让我拥有你!让我征服你!

一个又一个紧张忙碌的日子过去了,新房在加紧施工,一天比一天高,一天一个模样,它可比我长得快。每个星期六下午,我从学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它,帮它做点事,不是搬砖,就是打水泥。我要用双手妆扮它,让它更好看。

垸里的人见了我,就用羡慕的口吻说,你真有福气,娘老子给你做这么好的新屋,你一生一世不必操心了。从马路边经过的陌生人看到新屋的雏形,看到工人忙前忙后的阵容,也是羡慕地说,这个屋做得真好,位置选得好,向阳、敞亮、通风,子孙后代都要跟着享福!

我听了这些话,心里美滋滋的,不禁有些飘飘然,找到了一种被人宠被人爱的感觉,这是久违的感觉,三岁以前一直被它滋润着,三岁以后就减少了,最后也没有了。现在,它又回来了,被我拥有。

我更加感激父母亲。是他们给了我荣耀,给了我福气,也给了我宠爱。这种宠爱,不光是他们给的,还包括垸里的人,那些陌生的人,都给了我宠爱。

一栋即将落成的新楼房,改写了我们家被歧视、被冷落的历史,提升了我们的地位,增强了我们的自尊和自信。

楼房是哪一天封顶的,哪一天办的酒席款待工人师傅,我记不清了。只知道封顶那个傍晚,在新楼房里摆进去七八张大桌,所有的师傅、工人、小工,包括帮忙弄饭的、搬桌子的女人,全坐上去敞开肚皮吃酒席。红砖墙还来不及粉刷,地面还是泥巴,来不及用混凝土铺平;木门木窗还不及刷上油漆,屋顶上的黑瓦还来不及检验是否漏雨,甚至连置办酒席的灶台也是临时搭建的。

七八十人开怀畅饮,吃鱼吃肉。这栋楼房是他们一砖一瓦盖起来的,一土一石垒起来的,他们是功臣,理应受到尊重。他们也很自豪,以后走出去,碰到别人谈论这栋远近闻名的新楼房,就会得意地讲,那是我帮他们家盖的。

我没有参加那顿酒席,也没有目睹那喜悦的场面、欢乐的时刻。我没有观察父母亲的表情,没有询问他们的心情。我可以猜想,他们一定累坏了,困极了,也一定喜坏了,乐极了。

大厦封顶,不等于可以搬家,还得粉刷、装饰。父亲叫了几个人帮忙,把墙壁刷白,把地面铺平,把门窗刷上油漆,安上玻璃。紧挨着楼房做了间柴火房,搭起了灶台。既是灶屋,又可以堆放柴禾,是烧饭弄菜、一家人吃饭的地方。

可以搬家了。垸里叫“过屋”。也就是从老屋过到新房里去,这是件大事,别人不参与,自家人去操办。

那是一个起着风下着雨的傍晚,父亲来到我的学校,替我请了假,让我回家过屋。我跟着父亲回到老屋,母亲说这是我们在老屋住的最后一夜。弟弟抢着问,是不是搬到新房去了,就不再回到老屋?母亲说,你还舍不得老屋呀?住了十几年,哎,终于熬穿了头。

我那时还不懂得怀旧与留恋,心情比较明亮,思想也不复杂。我没有静静地回想在老屋居住的那些岁月,没有去品味那些故事,也没有去触摸老屋的神经。

父母亲只有兴奋。脸上的笑容,内心的喜悦,满嘴的话语,满脑子的想法,都汇成一句话:终于熬穿了头!终于盼到了这一天!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楼房。

对母亲来说,除了扬眉吐气,还有如释重负的解放。她没说出来,我也能揣摩。她终于与我爷爷分开了,彻底分开过日子了,不在一个屋里进出,可以天天不见面,这也好,不见不烦。可以不看他的脸色,自己也不给脸色他看。井水不犯河水。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奶奶一直咧着嘴乐,脸上的笑容像一朵盛开的花,每一句话都能尝出甜味,走路的脚步轻快。她忙前忙后,准备饭菜,大约是两大家子人要最后聚在一起吃顿饭。儿子、孙子他们就要住新楼房了,就要过上好日子了,老太太没有理由不高兴。其实,在新楼房建设的每个时期,她都在帮忙烧茶、洗菜、弄饭。自己虽然不住新房,但儿子、孙子们住进去,比自己去住还重要,还要令她满意。

爷爷表面上没有欢声笑语,但内心是欢喜的,或许还有些惆怅,一起厮守了十二年的儿子、孙子们,马上就要搬走了。小鸟都飞走了,留下老巢老马,心里空空荡荡的,比老屋的空荡还可怕。儿子不守老屋了,孙子估计也不会守着老屋了,只有他这把老骨头,还要陪着老屋,一起慢慢变老。

那夜下了雨,风不算大。奶奶和姑姑们忙到很晚,认为全部准备工作都到位了,才上床睡觉。我们兄妹四个早就睡了,毕竟思想都很单纯,没想那么多,搬新屋的喜气,舍老屋的忧虑,都与我们关系不大。父亲和母亲在收拾东西,商议着,哪些要搬过去,哪些暂时放在老屋里。

这一夜,除了我们兄妹四个呼呼大睡,其他的人,当然是我的爷爷奶奶、父母亲和两位姑姑,都肯定是彻夜未眠。

凌晨四时,老屋就亮起了煤油灯,发出了响声。大人们都起来了,我们也被喊醒。等我们来到堂屋,发现饭菜已摆在大桌上了,有鱼有肉。十个人围坐在桌上,吃了这顿“散伙饭”,很开心,每个人都说着话,发出了微笑。奶奶破例没有等到人走菜冷后才上桌,而是和大家一起上桌。毕竟是散伙饭,要团团圆圆,欢欢喜喜,和和美美。

外面麻麻亮,飘着麻麻细雨,该出发了。奶奶让我打头阵,母亲抱起一小捆干柴,让我抱在怀里。奶奶补充说,恭喜你过屋发财,恭喜全家人发大财。她不说破,我也能懂,“柴”与“财”是谐音,我等于是把财神爷从老屋搬到了新房。

藏青色的夜幕下,凉丝丝的细雨中,我们十个人鱼贯而行,多么熟悉的小路,多么溜滑的青石板,多么幽深的小巷,多么美好的早晨,多么恩爱的亲人!

到了新房,我第一个把干柴放在堂屋正中的方桌上。财神爷驾到!新主人正式入驻了。父亲和爷爷还在商量,有哪些小工程没刹尾,像厕所的粪池上没有盖板子,猪圈的水泥地皮没做……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究竟什么时候才是真正的华厦落成。

从谋划、设计,到奠基、备料,再到施工、封顶,前后经历了两个年头,忙碌了一两百个日夜,父亲和母亲忙里忙外,操心这个,操办那个。房子盖好了,他们每个人像大病了一场,瘦了一大圈。父亲眼窝深陷,颧骨鼓得高高的,脸颊瘦得尖尖的;母亲脸色苍白,眼睛浮肿,这一两百个日夜,白天是不敢合眼,晚上是合不上眼。多少个繁忙的白天,多少个不眠的夜晚!直到今天都已经搬家了,还有不少事没忙完。

母亲曾经定下过年前搬家的目标,如今提前实现了。但还不到完全歇气的时候,接下来至少还有两件大事要做,一是过年后举办“贺屋”仪式,亲戚朋友要来送贺屋礼,得置办五桌酒席。二是还债。做这栋楼房,借的借,赊的赊,多亏了亲朋好友援助,得养猪喂鸡多挣钱,早点还债。

从此,我们住上了新楼房。一楼有四间小房,其中左边两间,一间是父母的卧室,小弟随他们睡;另一间是会客室,摆了沙发、衣柜和梳妆台,是多功能的。右边两间,我睡后头那间,两个妹妹睡前头那间。我睡的那间开了个小门,正好通往灶屋,可方便安全了。

老屋的那两间房,门拴着,里头堆放了一些杂物。后来,父亲将杂物处理了,说服了母亲,将这两间房让给爷爷奶奶住。老屋也是一栋连三的屋,面积和我们新房一样大。两个姑姑没出嫁时,她们和我爷爷、奶奶四个人住在老屋里。姑姑们出嫁后,老屋就只剩爷爷奶奶了。老屋住了两个老人,新房住了六个人,人均居住面积扩大了好多倍,在白果树下垸应该是模范了。

过年后,很多亲戚朋友来送贺屋礼,大多数是一块枕头大小的匾,百把块钱,有的送五十块钱。小匾上贴了两张小红纸,一张是“恭贺华厦落成志喜”几个字,另一个标明是谁送的。母亲动起脑筋,如何排出顺序在墙上挂起来,父亲的舅舅、我的舅舅送的匾,分别挂在左右两面墙的第一个位置。这不仅仅只是一块匾的荣耀,而是在炫耀两位舅舅家的尊贵。

开春后,母亲捉回了几十只鸡、一头小猪仔。新房的院子很大,过了马路就是晒场,可以捡到很多散落的谷子、麦子吃;下了晒场就是稻田,真是养鸡的好地方。鸡窝不再是几根木板拼成的,而是父亲用砖头、水泥搭建的颇具现代化的楼房式鸡窝。猪圈也是水泥地皮、水泥墙壁,猪粪直排粪池。我们的厕所不再是一半石头墙、一半泥巴墙,而是用红砖砌的墙,不能再称为茅厕,要改称厕所。就连粪池也不再用一只破缸代替,而是在地上挖个深坑,插进四块水泥板,上面还盖了块水泥板,只露出一个窄窄的长方形孔。这已经不是茅厕里的粪缸了,而是比较现代化的粪池了。

新房是现代化的设计和建筑,带动了厨房、厕所、猪圈和鸡窝,也亦步亦趋地进入现代化。人是受益者,猪和鸡也跟着受益。我们新房的地面全部铺上了水泥,像镜子一样平坦光滑,不用扫,一拖就干净了。躺在上面睡觉可凉快了。上楼不用木梯,而是昂首迈上水泥台阶。二楼的地面是水泥板,也很平整,从二楼开了一扇小门,通往柴火房(厨房)的顶层。这个露天平台,白天可以晒衣服、晒谷、晒棉花,晚上可以乘凉,摆开竹床睡觉。

自从搬进新房,夏夜我们不再去塘坝睡觉了。躺在我们家的露天平台上,仍可以望见塘坝上的竹床阵,听见乡亲们聊天说话的声音。唉!别了,冰岛,再也享受不了你的清凉。我们的露台自然比不上你宽阔,没有你清凉。高兴的是碰到夏夜突然下大雨,我们翻身下床,抬脚就进了二楼,不必像从前从冰岛仓惶往老屋里溃逃,不是湿了衣被,就是跑丢了鞋子。

新房门口也铺了水泥,边缘留了一些泥土,种植花草。母亲弄来了状元红种上,每年夏季就结出肥硕的绿叶,开出红色的花朵。我还亲手种下一棵枣树。母亲后来还栽了一棵栀子花。

门口的水泥地非常平整。如果踢毽子、跳绳子、抓石子、摔纸牌,乃至跳格子,是太方便了。尤其是跳格子,用粉笔在地上随便划几根线,就是极好的格子。

可是,我们都不再玩这些游戏了。是因为我们长大了?还是因为这些游戏没有了诱惑,没有了乐趣?

我上了初一年级,大妹即将小学毕业,小妹也在念小学三年级,弟弟也刚跨入学堂。莫非读书已取代了游戏,成为第一位的事?莫非是我们不好意思为几张纸牌吵得不可开交?不好意思放下哥哥姐姐的架子?莫非是害怕别人取笑我们还像个小孩?

住进了新房,却失去了游戏,失去了游戏的乐趣。但是,不要责怪新房,不是它的罪过。要怪,也只能怪我们自己,怪我们长大了,怪我们上学了并爱看书了。

大约一年后,新房用上了电灯。后来,又用上了收录机、电视机,从此,流行歌曲、电视剧彻底将我们攻陷,我们成了它的俘虏。儿时的那些游戏,从来不曾想起,更加不会玩起,成了老屋阁楼上的老古董,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着,被密密麻麻的蜘蛛网遮盖着。只有几只老鼠偶尔会光顾它们,咬上一口。它被咬疼了,像只幽灵冲出来寻找旧日的主人。因此,在我们的梦乡里堵住我们,厉声追问:还记得我么?忘了我么?

许多人说我母亲变年轻了。还有人奉承她变了个人,更加爱笑,更加开朗活泼,更加喜欢结交朋友,也更加自信、有主见了。母亲不否认,听到别人当面夸她,还会笑得更爽朗。

一栋新房,改变了她,改变了她的性格,重塑了她的人生。她还有很多美好的计划要去实施,至少我听她亲口描绘过,比如要把我送进大学,把大妹送到工厂当工人,小妹随她干农活、养猪喂鸡,小弟也要上高中、升大学,甚至要为我娶媳妇,两个女儿先后出嫁……

她的计划,全是要为我们做的事情。至于她和父亲,除了规定每年挣多少钱,打多少粮食,还多少旧债外,再没有半点享福的事。给自己定下的是责任、是义务、是奉献,是一辈子的操劳和奔波,为儿女规划的是读书、工作、成家,是一生一世的幸福。

新房落成的第二年,母亲特地请来舅舅和他当画师的朋友,花了两天时间,在新房正面墙体的最上端,用油漆和画笔,画下了十幅彩图,有丹凤朝阳,有二龙戏珠,有岁寒三友,有花好月圆……

这好比在人的额头上画下一幅彩图,母亲的心思我知道。不仅仅是为了美化新楼房,而是寄托她的美好愿望。她要把自己的愿望,对儿女的祝福,永久地刻在新房的额头上,传达给别人,也向儿女诉说。

母亲是一个很有品位的人,是一个注重精神生活的人,是一个情趣高雅的人。

每天她都把新房收拾得十分整洁干净,地面有空就扫,窗户天天擦洗,即使养了那么多鸡,却不必担心踩着鸡屎。即使厕所近在咫尺,却很难闻到臭味。即使夏天蚊蝇乱飞,她也是见一只打一只。她人缘极好,从不因为自己住进了舒适的楼房,就看不起那些住旧房的人。谁从新房前经过,认识的,她会主动和人打招呼,邀请人家进屋歇脚喝口水;不认识的,只要别人夸这新房,她就像亲戚一样上前搭腔。

一家人住进了新楼房,却从未招人嫉妒,也没有被人说三道四,更没有来偷盗、陷害。母亲的仗义、豪爽和热情好客,不但为她自己赢得了好的口碑,而且为新房招引了许多看不见的平安神。

如果说新楼房真的是一般大轮船,那么我们兄妹四个不是主人,而是乘客。母亲是船长,父亲是大副。他们才是大轮船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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