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赛,进了初中的时候我就深受其害。那时候每个班的人数都比较少,为了营造出积极活跃的校园文化氛围,老师强迫所有不参加比赛的同学义务观看。为了维持现场秩序,期间还禁止上厕所,并且还要装出特别兴奋、特别激动、恨不得上台的人是自己的感觉。我想说大家都做到了,很多次我都看到不少同学面红耳赤,一副已经憋不住要冲上台的表情,有些人甚至都憋哭了。大家都是好孩子。
到了高中,由于高考的压力比较大,辩论赛暂时偃旗息鼓了。就算某一段时间内“素质教育”之风刮得呼呼作响,辩论赛也没有被提上议事日程。为什么?学校领导:呵呵呵。任课老师:呵呵呵。意思很明显:别闹了,还要高考呢。
到了大学,辩论赛的春天又来了。动物园带走了老虎,整个山头都成了抓耳挠腮的天下。院级辩论赛如火如荼,吸引了一大批好战分子,再加上班导师亲临宿舍嘘寒问暖,我们一致表示愿意响应学院号召,积极参与,并且当场投递了申请。然后……壮壮就被录取了。
我和小满怀着愤怒、不甘、同情、怜悯的心态亲切地握住了他的手,像是乡亲们送别即将奔赴战场的红军。壮壮有些受不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憋出一句:“我就是随便一投……怎么就……”他都快哭了。
辩论赛这种事情在我眼里也就是闹着玩的。一群穿着笔挺严肃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以一副“你要是不服我就是不服老天爷,你还不服我就是想挨揍”的架势互相抬杠叫板,争论着一些好比“现代社会生男孩好还是生女孩好”没什么营养也没什么答案的问题。有时候遇到比较尴尬的情景是,觉得生男孩好的被迫要为女孩辩护,因为领导是这么安排的,也就是所谓的身在曹营心在汉,昧着良心稀里糊涂辩下去反而莫名其妙地赢了,弄得自己哭笑不得。所以我们都对壮壮即将遭受的非人道的痛苦表示了深切的慰问。
“几点开始啊?我都困了。”我和小满提前到了为辩论赛准备的阶梯教室里,准备找个相对僻静的位置睡个回笼觉,另外尽量离那些嗓门高的吓人的辩手远一些,防止待会儿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才九点半,十点开始辩论,还早呢。”小满头也没抬,趴在桌子上回答我,也是昏昏欲睡。
“你怎么会这么困呢,我记得昨晚你十点就睡了呀,失眠了?”我有些好奇。
小满:“昨晚壮壮不是拖着你,要你听他背稿子么?”
我:“是啊,吵着你了?”
小满:“那倒没有。听了一会儿你就睡着了吧?”
我:“哦,我实在是困得不行,十点多吧,我就躺下了。但这和你犯困有什么关系?”
小满:“你睡了之后……他把我叫了起来。”
我“……太凶残了!”不得不说,睡得像死猪一样也是个优点。
小满用脸颊在衣袖上蹭出一个合适的凹形,然后甜甜地睡去,他紧锁的眉头稍微舒展开来一些。我的小可怜哦,上辈子肯定做了不少孽。
“现在由正方二辩陈述观点。”
“我的观点是:先污染后治理的方法是完全错误的,不要说什么“存在即合理”的谬论,你看到了我们经济快速发展带来的物质享受的提升,难道就没有看到它带来的各种各样的污染?有些污染时根本的、伤及骨髓的,不可挽回的。你难道指望那些灭绝的物种能够自行恢复?”
“时间到。现在由反方二辩发言。”
“……”
“反方二辩?”
“这个二辩怎么回事?”
“难道是个哑巴?”
“他哪个班的?”
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慢慢汹涌起来,我和小满从臂弯里抬起头来,对视了一眼,在扭转腰身稍微活动一下筋骨的同时,问了一下四周的同学:“怎么回事?”
“那个男的不知道怎的,老盯着对面二号女辩手看,也不说话,怕是看上人家了。”这位同学很乐于助人地解释道。
“谁啊,这么奇葩?”八卦的心思在一瞬间驱散了瞌睡虫,由于坐的位置太靠后,为了能看清楚点,我稍微直了直腰板,将屁股抬起来靠在椅背上,二号辩手是哪个呢,我得好好认识一下……但是当看清楚了那个人之后,我一瞬间慌了神,手没抓紧,身体紧差点掉进椅子的夹缝中,我下意识瞟了小满一眼,看到了同样一副惊魂未定的面孔。
“我不认识他。”我有点心虚地跟身边那位同学解释道。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心里大概在想,这个人真奇怪,我又没问他认不认识。
没错,那个傻不拉几的现在白痴一样盯着对面女二辩的男二辩,就是壮壮。我想他应该是忘词了,以我对他的了解,无论他多么饥渴,都不可能做出这么明目张胆的、极易引起误会的、具有挑逗性质的行为。光天化日强抢民女?Ohcomeon,没有哪个导演会给壮壮安排这样的剧情,他演不来的。
观众席人声鼎沸,七嘴八舌乱成一团,大家都觉得这比单纯的辩论赛有趣多了。“男二辩深陷情网,目送秋波女二辩。”学校八卦报纸的头版头条相信已然敲定。
目光是有力量的,女二辩似乎有些害羞,她的头越来越沉,像个成熟的茄子般往下拉坠着枝蔓,已经看不到脖子了。
台上的局面有些紧绷,没有人找得到泄洪口在哪里,仿佛所有的人都在等着摧枯拉朽那一刻。主持人是一个黄毛丫头和一个愣头小子,那丫头焦急地走到壮壮面前,“同学,你……”壮壮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咽了咽唾沫,然后又将脑袋斜拉回去,低头的瞬间眼角余光有瞥了瞥女二辩,目光里似乎有些歉意?台上所有人都像看着一个白痴一样看着壮壮,只是对方的男三辩明显有些急躁,他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壮壮这边,又转过头朝着身边低头不语的女二辩殷切地、有些急躁地说着些什么。
然后,女二辩突然离开座位。
“要打人了!”小满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这要在平时我早就一边喊着恶心一边甩开他的手,可是我由于太紧张反而顺势也抓住了他的手,幸好周围的人并没有在意这里。
事情没有演变成一场暴力事件,女二辩转身出了门,整个阶梯教室像是电影中被定格的画面,一动不动,只有那诡异的气氛不断积压上升,随时会变成一场飓风。
然后,壮壮离开了座位,紧随女二辩而去。
男三辩有些慌张地站在那里,在挣扎犹豫了三秒之后,骂了句脏话后也甩门而去。
整个阶梯教室的气氛在一瞬间的凝滞之后突然像开了锅一样炸起来,大家交头接耳、活跃异常,像是被人告知国家主席要来我们学校视察一样。虽然三位辩手由于情感纠葛已经离席而去,但敬业的愣头青主持人仍然竭力在维持秩序,“大家安静一下,安静一下……”。我想这台上这两个家伙真是幼稚的让人妒忌,你说安静就安静,大家伙都是成年人,面子要往哪儿搁?
辩论赛并没有被终止,而是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结束了。壮壮以一人之力带走对面两位辩手之后,大家都觉得再辩论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王子和灰姑娘的幸福生活从来就没什么意思,大家喜欢看的向来是那段纠葛的、拖泥带水的情感经历。最后辩论赛就以人数的多少定了输赢,起初对方不同意,觉得太荒唐,但能有什么办法,赤身肉搏还少一人,高下立见。
壮壮成了我们学院的灵魂人物,同时也在各个学院打响了名头,他那张国字脸频频出现在学校操场巨大的电视屏幕上,和赵老师的小品、郭老师的相声穿插着播放,成了人们茶闲饭后的谈资。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还不时有人指指点点,“就是他,就是他,你听说没?”,“他啊,我知道,牛逼。”小满拿着勺子在餐盘里东捣西捣,有些不耐烦:“还有完没完啊,真是的。”哦,他也许是忘了几个小时前他还牛逼哄哄地跟人吹嘘:“那人啊,我哥们!牛逼吧?我跟你说……”颇有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味道。他有些健忘,这是真的。
寝室窗户上边的柯南海报被揭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壮壮拿他的一寸照片放大了做成的画像,这是我们许给壮壮这位功臣的奖励,不过小满在贴完画像后表现的心事重重,他盯着“壮壮”那张脸看了很久,就跟他每次登陆教学网查看分数的表情如出一辙,有些意味难明地摇了摇头,感叹一声:“哎,就当辟邪吧。”
我:“……”
壮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