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忽然奇迹似的冷静下来。
她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无论方洛尘如何选择,她都准备好了用最平静的心态去迎接!
“妖骨,孽胎!孤尘,她是不得不杀的人!”
妖骨,孽胎!这是杨柳第二次从玄机的口中听到这两个词,她低头淡淡地笑了笑,然后从方洛尘的身后走出来。
“玄机,即使是十恶不赦的妖孽,也有知道事实的权利。我想知道,你说的妖骨孽胎究竟是什么东西?还有,”
杨柳抬起手,神情如古井般不见悲喜,她用鲜血凝固的纤细手指直指着玄机:“你是谁!有什么权利妄论他人的生死!”
一语出,满室静。
玄机似笑非笑地看向杨柳,最终摇头道:“妖孽不愧是妖孽,你既然要死个明白,我也不会为难于你。”
说着,他向前一步:“本道法号玄机,乃天师道第五十三代掌门,上堪天机,下通阴阳,所谓妖骨,说的便是孤尘。至于孽胎,指的,便是你!”
妖骨孽胎,说的是方洛尘和自己?杨柳惊愕地看向方洛尘,却无法从他那张铬印着“妖”字的人皮面具上看出任何表情。
大概,是被掩盖了吧!
“孤尘,杀了她,一切孽因皆除!”
方洛尘的内心经历着剧烈的挣扎,一方是他全心要保护的亲人,另一方却是他不愿伤害的杨柳!
经过昨晚那一夜,他对杨柳似乎有什么不同了。他喜欢看她笑着站在祭坛上,睥睨一切的张狂,也喜欢她脸上带着能斩杀一切的自信。她说自己与妖魔无异,她说宁可成妖成魔……
她看清自己深藏心底的怯弱,她破开多年来束缚自己的封印!她的笑容娇美,她的目光清冷,她的手段犀利,她的态度坚决……
她有太多的好,有太多让自己心动的理由,然而却没有一个理由让他能理直气壮地抛弃自己的亲人!天下间,也许并不存在这样泯灭人性的理由,亲与情,竟是如此令人难以抉择!
“孤尘,她是这天下最大的祸害!杀了她,你可以实现你毕生的愿望!”
“天下间最大的祸害?哈,哈哈……”
杨柳忽然大笑出声:“我是这天下最大的祸害!哈哈,玄机,你可真看得起我!照你所说,我还能祸害这个天下不成!”
玄机的目光直直落在方洛尘身上:“孤尘,你还在犹豫什么,如今你已这般难以抉择,时日一长,她将终成你的心魔!”
“玄机妖道!”
杨柳忽然大喝一声,目光凌厉如刀,直指玄机:“你这般指使他人杀生,可有半分天师慈悲!你说我们是妖骨孽胎,那你自己又是什么!肉眼凡胎,却妄称仙人!何为妖孽?我今日便来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人生来为妖,更没有人出生做孽!贪嗔痴爱恶欲,纵是神仙也不能跳脱!”
“你会修道又如何,你能堪破天机又如何!修来修去,也修不掉你的世俗之心,凡尘之念!你不是喜欢以妖魔来区分善恶吗?那好,每个人生来心中便住着一个妖魔,你既喜欢斩妖除魔,那便先把你自己的心魔除去!因为你的力量太过强大,一个不慎,你便是这天下间最大的祸首!”
“玄机天师,慈悲如你,为了这仁义的天下,为什么不先将自己除去?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还是你们修道之人另有讲究?”
杨柳这一番说辞惊得玄机一呆,方洛尘却忽然从挣扎中抬起头来,他发觉杨柳的目光正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
“没有人能真正堪破天机,也没有人的话是绝对的金科玉律。他说我们是妖孽,我们便是妖孽了么?我从来没有祸害天下的野心,如果今天因为他的话而忽然改了主意,那他玄机是否也是造成这一切的孽因?佛家说,一饮一啄,皆有因果。若我们果真是这世间的孽因,来日便改他一个结果又如何!”
方洛尘闻言全身一震,杨柳却已经走到他面前,目光清冷却又直指人心。
“我看见你这身衣服就觉得可笑!孤尘?哼,他将你铬印为妖,便是要将你一生束缚在这符咒之中,远离一切,做这尘世间最无用的尘埃!你若果真信他,你与我如何还会相识?你若果真信他,杀了我,你又如何会好过!你若一切都听他的,那你还能为自己做什么!”
杨柳本就疑心,此刻玄机道出缘由,立刻将一切想得通透!原来这偌大的禁宫,竟然只是为了锁住方洛尘一个人!
想起昨晚那抹游离于皇宫之外的孤魂,想起台阶之上他阻拦自己时那复杂而又迷惘的表情,杨柳止不住在心里替他悲哀。
怪不得他要逃,怪不得他如此出色却又声名不显,在一个国度中被人定性为妖,这耻辱的印记,也许一生都洗之不去!就像她生来就被人嘲笑娼门蹄子一样……
“走吧,也许你说的对,束缚住我的一直都只是我自己!”
方洛尘回望这间被重重符咒缠绕的小屋,先前缠裹住脚步的藤蔓,仿佛一瞬间被一束阳光穿透。他要走的路还很长,更多的束缚等着他自己去破除!他情绪激动地转头去看杨柳,却见她笔直地站在小屋前,认真看着屋内的玄机。
“为什么你不亲自动手?”
“莫要和我说什么因果,我倒更愿意相信你是为了加重他的心魔。玄机,你是真的通晓天道么?你若是为了这天下,既能杀我,为何却不杀他?”
嗤笑一声,杨柳忽然转身离去,只有她的声音随风飘散开来:“妖孽,怕只是你的借口!”
……
“借口?呵呵。”玄机轻轻一笑,屋外两人早已人影渺渺,他忽然拈起鬂间一缕银丝,喃喃自语道:“爱他之人欲其永生,恨他的人却求他早死……妖孽,究竟谁才是谁的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