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盖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稻草,冬日里结起白霜,一双僵白的手麻利地将它们扒开,“砰”一声,将桶扔进井里去。
天色初曦,井中冒出淡淡的热气,女子吃力地拎起水,八分满的水桶中,清凛凛倒映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
杨柳伸出手按了按额际,水中的女子跟着抬起手,僵白的手指在脸皮上按压,显地小心而仔细。
她忽地一怔,井水一角倒映出天上尚未消失的月亮,微明天色中,那残缺的淡淡黄白,让她的心悄悄抽紧……
一年前。
“皇后娘娘,用力,再用力,孩子很快就出来了!”
杨柳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着死白!房门密闭,不同的人影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耳边似乎听到门外传来方路遥的声音,一大群人跪在门外,接生的嬷嬷一直让她集中注意力,战事吃紧,朝中更是动荡不安,她却偏在这个时候早产……
“皇后娘娘!娘娘快醒醒,振作一点,来人,快把娘娘叫醒!”
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尖叫声,杂乱中,她似乎听到有人惊呼,黑暗袭来,等她再次醒转,房中已回复宁静。
华丽的淡金色纱帐,似乎因为殿中的冷清而显得繁复沉重。杨柳吃力地吞咽,喉中如火烧一般,她张了张嘴,却诡异地没能发生任何声音。
“我敢打赌,皇上肯定忍不住!”
房门之外隐隐传来宫女们的私语之声,杨柳勉强打起精神,听到她们正在议论自己。
“胡说,皇上跟咱娘娘的感情可好了,这几年你可曾看到皇上纳娶新妃!再说了,那些庸脂俗粉哪里及得上咱娘娘的一半好!”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你没听宫里的嬷嬷们说么?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更何况皇上正值春秋鼎盛,娘娘又这么多时日没与皇上亲近,我听御书房的小德子说,皇上最近与殿前的女官亲密地很呐!”
殿前女官?杨柳皱了皱眉,外面的两人又争了一阵,重新将话题导回原来的议题。
“我听说,这次闹地连丞相家的孙女也送进宫来了,昨儿个大臣们还在殿外跪了一夜呢!”
“啊,丞相的孙女!”
“是啊,咱京城的第一美人,自从皇后娘娘生下那个以后,这宫里的女人是越来越多了。我看啊,皇上迟早会变心的,你没看曹公公见天地往皇上的寝宫送人吗?那一个个用红毯裹着的如花美人,皇上忍地住才怪!”
杨柳一怔,原本皱起的眉头锁地更紧。张嘴依旧无声,她心中奇怪,正想伸手为自己切脉,忽听房外传来一声喳呼:“不好了,皇上要册封丞相的孙女做贵妃啦!”
晴空一道霹雳,昏天暗地中,杨柳再一次睁开眼,冷清的房间比之前更加冷清!
天色黯淡,已是晚上。窗户敞开一丝缝隙,露出天空一线,那轮浅淡的月亮被华丽的雕花窗户遮去大半,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夜晚,杨柳躺在床上,无声地任寂寞流淌。
除了天上那一抹黄白,这宫里冷清地只听到她自己的呼吸……
“哗”,杨柳伸手将那桶冰冷的井水搅乱,晃荡的水纹将天上的残月撕成碎处,正如宫中那晚四处燃起的大火,一切,支离破碎!
“哗”!
她掬起冷水贴在自己的脸上,井水尤有余湿,她的脸却比冬日的风更加寒冷。
刺激让她从突来的记忆中解脱,忽地,杨柳的手一怔,井水从指间漏出,带走仅有的温暖,一缕黑色的细线缠绕在她指间,那是一根长发,细长,黑亮!
“啊!——”
身后一声惨叫,杨柳回转头,看到与她同屋的解语正尖叫地指着井边,她眯起眼,天色比方才更加明亮,淡金色的阳光洒在灰白的井沿上,一缕黑色的长发显得醒目无比!
“杀人啦!……”
半个时辰之后,杨柳与解语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听着屋内遥遥传出一个女人的命令:“送去梨花小院。”
解语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十几岁的花季少女,一时不能接受这样的打击!杨柳沉默地低着头,有人出来将两人拖出去,冰冷的石板地,流下几条血痕。
冬日的太阳已经升起,温暖地照在身上,她静静地看着那扇雕刻着桃花的木门渐渐远去,忽地“吱嘎”一声,门应声而启,一个身着鹅黄的女子从门中走出,白狐裘的大衣衬地她娇颜雪白,那一双如雪似冰的双眸,竟让她无比熟悉。
尤如对镜自照,这张脸,与原来的自己是多么相似!许是阴差阳错,这一刻,杨柳忽然很想出声问她。
“你是谁?”
那女人的视线向这边看来,微挑的眉眼在杨柳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解语身上。“你在问我?”
声音清冽如玉珠落盘,每一字,每一声都如此不紧不慢:“你问我,我又去问谁?”
两人怔然地看着她轻轻一挥手:“送走,别让我再听见她的声音。”
仆从欣然应是,解语双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
良久之后,杨柳用半碗冷水将她泼醒,少女慌乱地检查身上的每一个角落,拍着胸口心有余悸:“还好,只是一场恶梦!”
恶梦?但愿你永远不要醒!
杨柳指了指破败的屋子,示意她认清现实。解语颓然,半天才从现实中回神:“哑女,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慌张?”
杨柳用眼神表达她的不解,解语掩面开始哭泣:“你不明白,这里是梨花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