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灰雾中,一个单薄的身影若影若现。她那般镇定冷静地坐在地上,与之相映的,是她苍白无血色的脸。
“你是谁?”
寂静中响起一片回音,忽然间,灰雾翻滚,无数的箭羽朝她疾飞而去,嗡嗡的声音在他耳中这般清晰,他甚至能清楚地感知,若这些箭羽射在她身上,将会有怎样的后果!
可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单薄的身影一下子揪住自己的心!电光火石间,他冲了过去,心神未动,身体却恍如已有本能!
她抬起头来,平静淡然的面容,却有如晶玉一般明亮的眼神,失去血色的唇瓣,苍白地叫人揪心!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他清楚看见自己的迷失!
“你是谁——”
方路遥豁地睁开眼,梦中情景清晰如昨,他伸手抚上空白的记忆,真如御医所说,这世上还有人能仅凭几根银针,就将他的一段记忆抹去?
夜已深,床上的人却没有睡意,那个对他而言只剩他人口中记忆的杨皇后,未何要将自己的记忆抹去?
翻过手腕,她看到自己一侧的手腕间有一道新愈合的伤痕,肉色尤新,听丫环说,这道伤口让她整整昏迷了一个月,就连现在,虚弱的身体也不得不靠各种灵草补药来将养着。
“小姐,你不用心急,失去的记忆,总有一天能找回来的。听说老爷昨儿个又去城外拜访名医了呢。”
丫环蕊儿在一旁体贴地为她盖好被子,又将屋子里的小火炉煨地暖些,这才稍稍打开一条窗缝,让不透气的屋子通通风。
一缕寒梅的幽香远远飘进来,床上的女子抬眼看向窗外,残雪斑驳,空旷的天地里她也是孤独的一抹。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没有任何所谓的记忆。她曾经困惑过,自己是谁,从哪来,要到哪去,为何她没有记忆,为何对面前的“家人”也没有任何印象?大夫认为她可能受到刺激,也可能头部受到撞击,可是她心中却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告诉自己,不是!
她惊讶于自己居然会浅显的医术,那似乎早已铬印在脑海中的深刻是她唯一的宝藏,等待着她去慢慢开启。至于记忆,不知为何,她并不想找回来。
丫环蕊儿是她这间屋里最常见到的客人,除她之外,还有一个个并不熟识的名医,偶尔,她也会见到那个所谓的“父亲”——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半灰白的头发,并不出色的五官,唯一让人难忘的是,他有一双犀利的眼,偶尔闪过的一丝精光,总会让她从心中生起无端的戒备!
她想,她并不属于这个院子,也不属于这个身份,尽管蕊儿一直在细致而不厌其烦地向她讲述这十七年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可是更多时候,这更像一个使命。
在这里,她有一个新名字,离绯。
门“吱”一声开启,蕊儿放下手上的绣活飞快跑出去,隔着一道屏风,她看到大开的房门外隐约站着两个身影。
“绯儿,这是风神医,爹带他来替你看病。”
她在蕊儿的帮助下坐起身,伸出右手,洁白如纸一般,没有多少血色,五指细长,这看起来是一双极为灵巧的手。
风神医是身形并不强壮的中年人,一件灰色的披风却遮不住他的清淡儒雅。他的眼上蒙着一根绸带,让他无法看清床上病人的真正模样。
屋里的几人似乎早已习以为常,每一个被中年人带进来治病的大夫,都无一例外被蒙住了眼,而那个据说之前一直照料她的白胡子张大夫,已经不幸去世。
指尖搭上冰凉的手腕,两人都吃了一惊!
温暖的指尖按地有些重,只需这一个照面,离绯已能确定,面前这位风神医名不符实。她状似不经意地抬头扫过他的面容,乌亮的黑发用一根不起眼的木簪子轻轻挽住,而他唇上那一撇胡子,却似乎过于浓密了些!
有意思,一个易装改扮的蹩脚“神医”!
请脉是一个极短的过程,离绯不知道这姓风的大夫看出了什么,不过他很快被请出去,之后,蕊儿递来一碗汤药。
“小姐,这是风神医开的帮助您恢复记忆的药,老爷特地吩咐让您趁热喝。”蕊儿放下药碗便转身去鼓捣什么,可是离绯知道,小丫环正小心地留意着自己。
乌黑的汤药散发出一股独特的幽香,纤细的双手将它稳稳端起,轻轻一嗅,这药与之前其它大夫开出的完全一致,她甚至能一一道出其中的药名,份量。
酒能解忧只有一时,世间却有奇药能让人真正忘忧!
这是忘忧帖的最后一剂!喝了它,属于她前半生的记忆多半找不回来了。
离绯低头看了一眼,乌黑的汤药在她手中荡起微微的细纹,温热从指间传入,却依然无法温暖自己冰冷的身躯。
其实她一直明白,这一碗汤药的背后,掩盖着怎样的血腥!也许真正变成离绯之后,她将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正如碗中汤药,乌黑不见底!无法再保有现在这短暂的平静,属于离绯的道路早已有人替她铺就,可是如果她不喝呢?
仰头,她毫不犹豫地碗里的药喝了下去,将来会发生什么,她万分期待!这是一种不服输的意志,而她,也万分好奇这神秘的忘忧帖,是否真能让人一辈子记忆忧愁!
蕊儿终于松了口气,她端起手中赤红的朱纱,转身向床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