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华日报的头版头条就是“特高课巾帼白冷裳剿灭日共悍匪建奇功”。
这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白冷裳的前缀由“新政府”变成“特高课”。这样写无异于当众宣布，白冷裳的权力和地位已经可以和日本人并驾齐驱，将要扶摇直上。
当然，这也是南田洋子向白冷裳道歉的一种方式，在没有办法见到白冷裳的情况下。
报纸发行后，整个上海为之一振。虽然离除夕没有几天了，可是各个报社的记者却开始疯狂涌向新政府。白冷裳不再坐车上下班，而是再也不回空心阁。她给上海所有报社统一回复“无可奉告”，却安排手下散布小道消息，这已经足够让那些记者写上几个月了。
南田洋子一天要给她打好几个电话，她都叫游隼来接。如果真有什么要紧事，她就写好方案发电报过去；如果单纯是慰问电话，她都是敷衍了事。南田洋子几次来找她，她也统一从后门走掉，使南田洋子根本看不见她的影子，她却可以在她的背后，静静地守望。
她这么做，是在等一封电报和一个人。那封电报应该是天影发的，那个人是阿诚。
“白主任，天影选了两个人来，请您定夺。”白冷裳看了眼信纸，一个人的名字她从未听说过，另一个却就是真田茗。“说过不能是真田茗了，他倒是糊涂了。”她提起钢笔刚要圈掉真田茗的名字，却忽然抬头道：“他不是这样粗心的人。真田茗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除了十一年前曾经与您夺过尊主之位外，应该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游隼回答道。
白冷裳重重的一笔圈掉了真田茗三字：“给天影阁和南京政府这个名字吧。他们都会听我的话。”她不知道的是，她大笔一挥轻如鸿毛，却是一口气圈掉了两个人的命运。
她更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两个人，一个叫真田茗，另一个叫南田洋子。
中午十二点，应该是午饭刚刚结束，游隼又来报：“白主任，阿诚先生要见您。”阿诚先生？他终于来了。已经不可能打消他的疑虑，只能尽可能拖延暴露的时间。“见。”
“白主任，是先生让我来看您的。”阿诚依然彬彬有礼，却已不再仅仅是虚情假意。
“谢谢明先生的好意，不过，我这里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在意的事情吧？”白冷裳没有吃午饭，依然只是一杯加盐咖啡。她示意阿诚坐，等待着他可能的下文，眉头深锁。
“白主任果然神算。我想问白主任几个问题，白主任不介意吧？”阿诚将手伸入口袋里边，又是录音笔。白冷裳直接打开了录音笔——她的左手一直在口袋里，极少取出过。
“说，有些东西，你不该知道的，我不会说，其他知无不言。”她的语气波澜不惊。
阿诚依然站着：“白主任可还记得，你与我们几次可敌可友的交锋吗？”
“原来如此。我只记得，那个在香港跟你交手的十九岁女子是我，那个改动钓鱼计划与你们做对的谋士是我，被你们刺杀的新政府要员是我，在樱花号上巧遇令弟的是我，你救的那个女孩是我，杀了山本的那个杀手，也是我。其它的，我不记得，也无可奉告。”
她每一句都改变对自己的称呼，字字珠玑。白冷裳对阿诚没有好感，但至少是没有敌意的。她不需要像和明楼那样步步为营千方百计，因为这个人，确实不复杂，确实。
“白主任，冒昧问一句，你真的和我们一样吗？”阿诚听得心惊肉跳，可是白冷裳不像是个有恶意的人。他手有些颤抖，但是依然不自然地礼貌地笑着，心存一丝侥幸。
“难道不一样吗？嗯，说得对，我们永远不可能一样。”白冷裳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她还是没有承认，“不过，我们只是各为其主。你们为了汪精卫，我为了日本人。”
阿诚听得一身身冷汗：“既然如此，白主任为什么要对南田课长避而不见？”
“这是你不需要知道的事情。把这个拿去，记住，在年夜以前见到南田课长，如果她问起我的情况，你就说我很好，非常好，一切都好，其它什么都别说，明白吗？”
她将录音笔扔到地上，神色却不由自主地急切起来，这一切被阿诚尽收眼底。
“白主任，我会执行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阿诚弯腰拾起录音笔，又是一身冷汗淋漓，“多谢。”刚要走，忽然补了句：“你真的，还是我在一月十二日救下的女孩吗？”
白冷裳脸色苍白，道：“当然是，只要你希望我是。”她的笑意尽掩，面色如雪。
“是。白主任，告辞。”阿诚大踏步走去，背影凄凄惶惶，白冷裳心里咯噔一下。
下午两点，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开口就是：“特高课，谷中云子。”白冷裳一下就明白了。谷中云子是要给自己听一段录音，只是，这录音的内容会是什么呢？
“好了，正事谈完了。阿诚先生，你最近见到白主任了吗？”南田洋子的声音。
“是的，中午刚刚见过。”阿诚的声音略显沉闷，白冷裳听得却是心如鹿撞。
“那，她现在怎么样？”南田洋子的声音充满焦急，白冷裳心头为之一震。
“她很好，一切都好，很自然。”樱花号的名册她至今未看，就是怕一看伤情。虽然樱花号出事以后她饮食稍稍正常，可是瘦削得依然异于常人，这样却是欲盖弥彰。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南田洋子明显是不信，她的话听得白冷裳心中波澜起伏。
“南田课长，我不知道您与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如果她故意对您避而不见，您是很难见到她的。我只能保证，过几天就是除夕之夜，您应该比我更明白白主任是不可能回家的。那个时候，人也寥寥无几了，您若去见她，我想她一定不会拒绝。”
阿诚！白冷裳在心中咬牙切齿，好啊，这下，除夕之夜她想出去也出不去了。不过，阿诚应该不知道她的处事习惯，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非要在除夕之夜让自己足不出户呢？阿诚的这句话结束，谷中云子就说了声“有人”，断了电话。白冷裳跌坐在沙发上。
过了二十几分钟，游隼进来了，她带来的消息是：“白主任，毒蝎要刺杀汪芙蕖。”
而且是在除夕之夜。阿诚的目的已经完全明晰了。为了防止她出其不意，所以干脆叫南田洋子来看她，好让她难以脱身。汪芙蕖是汪曼春的叔父，如果要让汪曼春投诚，她的叔父当然不能死。没关系，她出不去，不代表手下也出不去。游隼青樱不在南田洋子定要起疑，谷中云子要陪南田洋子，暨南大学图书馆天影阁的人，阁主马上就到，他们脱不开身。”让修罗派人前往。”她坚定道。那帮医师身手再差，也不至于对付不了明台于曼丽。
即使她真的没有感情没有心又怎么样，至少她在知道还有人爱她的时候，笔锋只是微寒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