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然不信:“你确定?”柏陵从商,一直以来在烟雨城与文人、商人私交甚好,怎会和道士打交道。
看不得沈青然眼中的轻视,落叶玄真撇撇嘴将手中的鸭腿丢在碗里,再用帕子擦擦嘴,站起身一脸正色道:“沈姑娘,你可还记得,两日前你处于危难,是谁奋不顾身来救你的?”
“是你。”还厚着脸皮多要了分成。
“那又是谁不顾自己安危,让你先走的!”
“也是你。”幸好没走,要不然只怕赏金一个子儿都拿不到。
“所以,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吗?”落叶玄真痛心疾首道:“在那个生死关头我让你走,不顾生死舍己为人。试问这般高洁品性之人,会故意欺骗你去蹭饭吃?”
沈青然眼神微动,回首这几日落叶玄真的各种表现,青然了悟,原来这厮果然是为了——混饭吃。
寒风顺着窗户进来,扫过桌面上的红绿菜色,再不吃就凉了。她没再与他辩驳,随便应付了两下,两人这才继续用饭。
落叶玄真依然是那副文雅吃相,吃的那叫一个慢,席间还擦嘴不断。反观沈青然这边就完全没讲究,先吃好几口大白米饭,再夹一点菜尝尝,周而复始的这般进行下去,须弥圆圆满满两大碗白米饭见底,她才终于放下筷子。
这时,落叶玄真正沉浸在新一轮的擦嘴中,看她噔的一声放了碗筷。忍不住啧啧声不断:“沈姑娘,贫道今日终于找到你发育如此欠缺的原因了。”
门外,客栈老板娘正在一楼大堂唤店小二,声音洪亮的很,二楼的住户全部都听得仔细。这道士便是在这时候说的话,沈青然没有回答,只装作没听到,若无其事的准备要回房。
落叶玄真见她不搭腔,只得盯着她后背叹口气,自己接着道:“你这姑娘,平时不爱搭理贫道就算了,怎的对正受伤的救、命、恩、人都这般无情。”
“我哪里无情?”沈青然回身问道,面无表情的脸上泛起浅浅涟漪。
落叶玄真眸中隐有笑意,伸出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紧不慢道:“第一,救命恩人与你说话,却假装没听到,这是不尊重贫道。””他说的义正严辞,“第二,贫道帮人传话,你不信,这便是对贫道的不信任。试问不尊重、不信任救命恩人,算不算无情。”
落叶玄真说完,看看还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沈青然,再撇撇桌上,原本热气腾腾的好菜已经冻僵,形如死水般,哎……跟这木头简直一毛一样。他闲闲用筷子戳了戳盘子,一脸的痛心疾首。
“救命恩人?”沈青然冷冷的重复道,清冷的嗓音混杂着室内的寒气,落叶玄真突然就打了喷嚏。
近年来,沈青然擒拿犯人助人为乐,可是好些人的救命恩人,从来就不求回报。但轮到自己碰上的救命恩人却全是极品,一个是老和尚,在街上捡了她,接着差点沦为包身工,在和尚庙里干了十年白工才终于偷跑出来。第二个便是对面唇红齿白,爱装高洁的臭道士,实在是——岂有此理。
“你都说了,你是我恩人又不是主人,我为何凡事都得回答你、相信你。”
落叶玄真见她怒了,丝毫不为所动,笑的更加温和道:“沈姑娘,你有没有聊过天,知不知道只有两个人说话才能称之为聊天,而一个人说只能叫自言自语。”
“所以?”与我何干。
他继续笑:“我不想自言自语。”
她不甘示弱:“你可以选择不说。”
沈青然眼睛瞪的圆圆,一张脸红红也不知是因为冷的还是被气的。落叶玄真嘴边的笑意越扩越大,很满意这姑娘终于有了人味:“贫道不说,你更不会说。如果咱俩都不说,别人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误会我们不合,这还需要误会吗!
落叶玄真并未做正面回答,委婉提醒道:“沈姑娘,你可见过什么人从来不说话。”
“哑巴……”脱口而出的话让沈青然瞬间哑住,都说不理他,不理他,怎的又掉进套里了。
砰地一声,落叶玄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兴奋拍桌一双眸子亮如繁星:“正是如此,所以贫道才会一直与沈姑娘说话,不停的找话题聊天,但你始终不理睬我,我又实在见不得别人误会你…哎,是贫道多管闲事了。”
门外面,敲门声响起。沈青然开门,店小二进来收拾桌子。手指从袖里面伸出来,像是十根红艳艳的胡萝卜,店小二收拾得认真也没管房里两人,刚才在门外他听的明白,这两人正在吵架。若不是外面实在太冷,他才不会在这尴尬时候进来。
“这位小二哥,你先停下手,为贫道作个证明如何。”落叶玄真舒展眉,甚是和蔼可亲道。
店小二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面前的俊俏道士,同意了。
“小二哥,麻烦你将今早那位家丁的口信,跟沈姑娘说说。”
是柏公子家丁的口信!店小二赶忙顺了顺嗓子道:“柏公子说让沈姑娘明日黄昏,带上这位道长去凤鸣楼用晚宴。”
他说完,落叶玄真慢慢起身,先看了看凳子上微红脸的沈青然,再看了看满脸青春痘的店小二,欣慰的拍了拍他圆润的肩头:“小二哥,多谢你,终于真相大白了。”
“怎么,客观何出此言?”小二一头雾水。
“贫道刚才跟这位沈姑娘说了与你同样的话,但她不相信我。”落叶玄真一脸受伤。
小二恍然大悟:“姑娘,这就是你不对了。这位道长好心给你传信,你怎可…怎可……”
“怎可以小人知心,度……”落叶玄真在一旁小声提醒。
“对,你怎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一时间,客栈里喧哗声不复存在,外面长街上也寂静下来。屋里很安静,很安静,静到可清晰听见落针之声。落叶玄真抚一抚身上的褶皱,在原地保持站位,神色淡然的看着店小二,一脸赞赏。
小二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视线悄悄移向凳子上静如冰雕的沈姑娘。有这样一种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很显然老板娘绝对不是这类人,但面前这位沈姑娘就很难说了。
对了,刚刚他好像骂她是小人?若沈姑娘生气、爆发,可如何是好,三十六计…跑。
店小二正在搜肠刮肚的搜寻说辞要离开,沈青然突然打破沉默道:“小二哥,你收拾好了就先出去吧。”
领旨谢恩!小二端了手中的碗筷,以平生最快速度处理好桌面,一阵风似的跑了。
他前脚刚走,沈青然也未多留,走到了门口背对着落叶玄真道:“今日的事,是我误会了,你休息吧。”
不待他回答,门已闭合这人走的匆忙。落叶玄真一个人在房里痛快笑出声来,心情好极了。
夕阳渐落,天际仿似被人点了把火,烧的红霞漫天通红一片。
长街两旁有的店家已经上了灯火,火红的灯笼挂的老高,轻舞飘荡着迫不及待的赶去没落的霞光,的确,只有黑夜才懂得灯火的风情。
今日便是柏陵宴客的日子,落叶玄真终于离了屋子出门放风,走在路上左顾右盼的样子,那是一个欢快。
户外的雪早已经化了干净,只遗留少数覆在极远处的山尖,雪即便是化了,这温度依然低的让人难以接受。
沈青然今夜赴宴,也不好穿的跟平日一样随意,于是翻出之前压箱底儿的那件浅蓝色外袍穿上,头发挽了简单的发髻。
两人一直走,没走多远,沈青然一双手已经冷到麻木,干脆放进了衣袖里隆起。
“冷吗?”落叶玄真瞧了瞧她的一身行头,比起平时确实稍微好看些。
身旁安静得很,沈青然不准备回答。
落叶玄真勾勾唇,又看看她:“你太瘦了怪不得会冷,你看看那位姑娘人家穿的又少又好看。”
天这么冷,能少到哪里去?沈青然有些好奇,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前方不远处一个圆滚滚的姑娘只穿一件薄薄的袍子,正在人群中艰难的穿来穿去,看不清五官只有那张圆盘大的脸和百年难得一见得好身材异常清晰。
呵呵,沈青然勾起嘴角笑起来,苍白的脸上眉眼弯弯,突然间就有了生气有了温度。落叶玄真看她笑了,亦跟着笑起来,纤尘不染的青色道袍衬的他更加清新俊逸。
黄昏完全被黑夜代替,漫漫长街处处是飘摇不定的光晕,从街口一直延伸进去。朱红一片气派十足的大门口处,偶尔传来几声马蹄,几辆马车熙熙攘攘的停在两边靠墙处。
从旁经过,车上的马夫已经不在。经过一辆又一辆,帘子紧闭有淡淡香气。看这些马车样式倒也没什么特别,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偶尔也闲聊两句。
黑夜中,长街口。一辆马车飞驰进来,与落叶玄真擦肩而过,他似是被惊扰了,紧着眉头轻晃了晃脑袋定神,那辆马车已经匆匆停在了大门口。
未待车夫伺候,车里人已经探手掀开了帘子。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先一步探出。接着便是那手的主人,跟着出现在大家面前。夜风阵阵,吹乱了众人心神。他头簪一支羊脂玉簪子,面冠如玉,披着洁白狐裘,步履翩翩的走。只不过是一个侧颜,瞬间周围的红色都成了陪衬。
那车夫见主人进了门,亦毫不犹豫的跟上去。全然不顾忌这马车还停在别人凤鸣楼的大门口。
店小二穿的厚实,端着招牌笑容在门外迎客,见这位客人是乘马车过来的,立马咻的一下迎上来。又听说是柏公子的客人,忙亲自带路往里面走。其余的小厮倒也井然有序,先把马车赶到一边停下。往回走时,正好看到不远处的沈青然和落叶玄真。那人听说他们也是柏公子的客人,倒没有多问,当下就跟二人指了柏陵的包间位置——山海天涯。
柏陵,烟雨城茶商。在此城拥有规模最大的一品茶坊,而且与南朝第一富商侯家家主,一直以来有生意来往且私交甚好。
这般家世配上他清雅随和的性格,深得本城一众姑娘们倾心。但她们也只能止步于此,因为这位柏公子虽年龄二十有余,但眼光实在太挑,让一众媒婆最后都束手无策,于是便单身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