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啊,有鬼!”
方文修一掉进温泉,便喝了两大口水,扑腾呼救中,只觉脚下有一股莫名力量在拖拽着自己。
方文修慌了阵脚,呼救声不止。
小亭内,落叶玄真和沈青然飞身而出,两人站在温泉边一看,只见以方文修为中心的那一角水面,缕缕黑色丝涛浮起,像头发一样紧紧缠绕住方文修身体,拖着他一点点的往下沉。
落叶玄真不容多想,未执剑的右手一翻,掌心霍然多出一张黄符,嘴里默念了法诀,猛地向池中那黑丝扔去。
黄符落水,便发出爆炸声,只见得水花四溅,腾起白雾迷离。
水中,有女子闷哼一声。
沈青然已麻利的用绳索把方文修从水中救上来。方文修摔倒在地,疯狂的挣扎吐水,一张脸比白纸都苍白。
落叶玄真一个旋身,掌上又多出三张黄符,他口念法诀正要掷进水中。
却见,一颗小脑袋突然露出水面。竟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脸上脖子上各有一抹红印子,是被黄符伤到了:“道长,求放过!”小姑娘未着衣物,只露出头部在水面,小巧的脸蛋儿,可怜兮兮道。
“你想伤人性命,贫道为何要放过你。”落叶玄真神色一凛手夹三张黄符,青衣飘飘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呵斥道。
那女鬼愣了一瞬,居然哇哇哭起来:“怎能怪我,明明是他朝水里扔石头,还吐我唾沫,我才吓吓他的。”
岸上的方文修还在左右滚动着抽搐,沈青然扶他坐起,朝后背一掌拍去,方文修又喷出好大一口水,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的缩成一团,才算消停。
这哪是吓吓,明明就是谋杀。
“那你为何赖在凤鸣楼不走?”落叶玄真声音微冷。他并没有撤去黄符,在这寒夜之中,质问女鬼,声声凌厉。
“是他们赖着不走才对,凡事总要论个先来后到吧,我很久以前便在这里了,比他们、你们任何人都要早。”她仰着头一脸理直气壮,看落叶玄真毫无反应又继续道:“他们来,未问过我意见,反而整日吵嚷个不停,让我日夜不得安睡。前因后果便是如此,道长怎能怪到我身上。”
“那他们在清净处,给你葺坟立碑,你又为何不去?”
女鬼眼神幽怨道:“我死后一直无法投生,睁开眼便在这里了,我当这儿是家。谁知,他们一来,就将我扔到了荒郊野岭,幸好我腿骨还在这温泉底下……”
女鬼吧啦吧啦说个不停,落叶玄真打断道:“若我帮你超度,你可愿意?”
女鬼有些不信:“你真愿意帮我?”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可从没听说过,世间上还有这般爱助鬼的道士。
落叶悬真点点头,蹲在岸边,撤了黄符,衣玦抚在鹅暖石地上,清澈如墨的眸子分外好看:“那是当然,只要你以后不再害人,我便当功德一件了。”
女鬼点头如捣蒜,算是应下了,又一番道谢后消失无踪。
落叶玄真和沈青然扶起奄奄一息的方文修,去找了袁老板,一番安排。
第二日一早,袁老板便叫了两名工人过来放水,深挖温泉,果然找到了女鬼的腿骨。又去寻了她之前的埋骨地葬到一起。
落叶玄真在温泉边超度了半日,这事儿才算完结。
驱了鬼,袁老板为表达感谢,以五十两白银给落叶玄真当作酬劳。这道士自然开心的不得了,见谁都是一脸的如沐春风。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倒不用再担心什么。
三日后,沈青然早早起来,整理好行装拿着一篮子柿饼退了房。
天才蒙蒙亮,四周景物还不够清晰。沈青然走在无人的长街上,越走越远脚步声微不可闻。
她走着走着,募得停下,回头看了看客栈二楼方向,一扇紧闭的窗。
那是她曾经的房间,隔壁住了个贪财的道士。她不大喜欢那道士,却与他出生入死过,他们相处月余,也算相安无事。
眼神一转,沈青然视线放在落叶玄真窗棂上,道士有个习惯,夜里总是不喜把窗户关闭严实,两扇窗就这么左右分开、大开大合的,任凭寒风进屋吹他个透心凉。
她照顾他时,提过几次,却没什么效果。
这次离开,她没有与道士道别。
江湖上日日生离死别,两个江湖人何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更何况,两人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便更不必多此一举了。
天大亮时,沈青然在城边买了匹快马和一些干粮策马出了城。
一人一马看着天边的云起云舒,高耸的树木,发黄的野草荡,心中有些空荡荡的。身边少了人呱噪,她竟然有些不习惯,莫非是习惯了受虐?
沈青然被自己吓了一跳,忙挥退这莫名其妙的想法,策马扬鞭朝着文笔峰方向奔去。
大清早,落叶玄真是被敲门声吵醒的,他穿好衣衫打开房门,门外站的是胖胖的店小二。
“何事?”落叶玄真刚刚醒来,声音微哑。
店小二微微一笑,身后走出来一人,不高不矮不卑不吭道:“落叶道长,我家公子请您到岚庭一蓄。”
“你家公子…柏陵?”
那人点点头,随后去了一楼等。
落叶玄真在房里收拾好,拿起剑,饮了口茶,习惯性的走到隔壁间,敲了几次门均无人应答。
正好瞧见路过的店小二,他问:“沈姑娘没在房里,是不是出去了?”
店小二端着托盘,里面放着粥和几碟小菜,他走的小心翼翼,身怕清粥溢出来。听落叶玄真一问,止住脚抬头看他,奇怪道:“沈姑娘没告诉道长,她退房了。”
退房了?
落叶玄真重复了一声,声音不大似自言自语般。下一秒却令店小二搁了手上东西,开了紧闭的房门。
屋里,桌子、凳子都还在,床上被子也收拾的好好的。只是再不见那木头的包袱,衣物还有绳索。
沈青然——那木头,真的走了!
在这个难得的晴日,天未亮时,竟一个人不声不响的走了。
走就走吧,还走得这般轻巧、干净。
清晨的客栈,几日不见的阳光从孔缝中悄然进来,照拂在土黄色的围栏上,泛着单薄的暖色。
这时候,客人走动的并不多,店小二锁了门,在客人催促中端着托盘也走了。
落叶玄真站在原地未挪一步,脸上敛去了往日里的轻巧随意,周身笼着一层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寂寞。
他自沈青然房里出来,再没看店小二。只是一直盯着身前的围栏处,那片土黄色上,唯一一簇单薄的阳光。
正看得出神,却不想几息之间,刚刚还暖融融的光束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从不曾出现过。
前些日子,沈青然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还历历在目,他们一起出生入死,对敌时这木头连死都不怕,可要走了···竟连屁都没放一个······
微微晨光中,落叶玄真默默转过头,白皙俊逸的侧颜上覆了一层霜。
客栈门口,一辆马车在那里静候。他刚出门,那车夫已经恭敬的为落叶玄真掀开帘子,请他上了马车。
马车从打铁铺缓缓路过,落叶玄真未掀帘子,却也清晰听到铿锵有力地击打声,各种小吃小点的叫卖声,接着是两匹马渐渐走远的马蹄声。偶尔路上还伴着几声鸟鸣,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落叶玄真这时掀帘去看,却不留意周围风光。只是探出头遥望着远远的高山上,在漫漫晨光中依然尖耸的——文笔峰。
遥想那时,他们两人为了查案几次三番的上街,那木头总喜欢将视线停留在那里,他没话找话,本着和睦相处的目的问她:“你在看什么?”
她却不答,他以为沈青然喜欢高山,该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却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的没心没肺。
马车走了一路,终于在一处宅院停下。落叶玄真由家丁领着进了门,左拐右进的又到了厅。
这次来的人并不多,加上他一共三人。且大家都有过一面之缘,倒也不会觉得尴尬。
“昨夜的事儿我和侯公子听文修说了,落叶道长和沈姑娘可帮了方老板大忙。本来今日还想请沈姑娘也过来聚聚,可惜她走了。”柏陵儒雅的样貌合着温润的嗓音,甚是亲切道。
落叶玄真品了口茶,轻放下茶盏,状似不经意道:“哦,柏公子也知沈姑娘离开?”
柏陵微微一笑:“恩,上次见面时,沈姑娘便与我说过。我以为还得过几日,没想今早她便走了。”
厅外是个花园,鸟鸣声络绎不绝。园中,几个花匠正在认真的修剪花枝。
落叶玄真半晌没开口,隔了好一会儿,才扯了个淡淡的笑容,干瘪瘪的说了一句话:“沈姑娘这人面冷、心冷,倒像个做大事的人。”六亲不认。
明明是不告而别,沈青然却告诉了其他人。柏陵知道,店小二知道,侯洺远、方文修也许也知道,偏偏全世界都知道却唯独把他蒙在鼓里······
“道兄,侯某冒昧问一句,不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三人从开始坐下到现在,侯洺远都极少说话。只是偶尔抿一口茶,眉心若有似无的拧着,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话一出口落叶玄真也敛了心神。
无意识望了眼身边的长剑,他墨黑的眸子有些淡淡:“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