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曜思一愣,脸上就开始现出些别扭的怒意来。这种问题若换个别的女人问起,他肯定可以甜言蜜语的说上一大堆,说得眼睛都不眨,保管哄得她心花怒放。可问这话的人是天喜,他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让他怎么说呢?
让他跟一个女人正正经经来剖白心肠,这还真的是……
真的是,平生都没有做过的事情。
打死他也做不出来。
方才肯和她吭吭哧哧说上一番,委婉的表达他的意思,已经是极限了,而她还问出这样呆头呆脑的话来,这让他恨得牙直痒痒。
不过就是看上她了,哪里还有这么多当真不当真的?
不当真他会挖空心思找人来帮他说清楚?不当真他硬着头皮和一个女人说这样恳切的话?
若不是看她力气大得吓人,自己尚有几分忌惮,早把她强抢进来了,何必说这么多废话。他想要的女人,不论是怎样的手段得来,到最后还不是都对他服服帖帖的?
他不过这样一想,早用力把她拉得近了些,几乎靠上自己的胸膛,这才恶狠狠地道:“我的意思,方才桃蕊已经和你说清楚了。问你愿不愿意,也就是做个样子!你就算再有本事,在上京也不过孤身一人,连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我还怕你翻过天去?此事就这样定了,你今天也不要走了!”方才极力作出的温柔伏低之状不在,曜思拖了她的手就往内走。
这样一贯强横霸道的劲头出来,天喜不防,竟然被他拉得往内走了几步,立刻下死的挣在地上不走了。曜思自然拖不动她,却又存着种咬牙切齿的狠劲,不肯轻易放手,两人便急赤白脸的在那里角力。拉扯间曜思袖子里的那本画册啪地掉落在地,正好翻在秋千架那一页,名曰纵蝶寻芳的那幅画上。天喜一急,脱口便问道:“你说要我留下,要纳了我,最后也就是为了和我做那样的事情,像这本画册上的,是不是?”
曜思闻言一阵惊悚,立刻便放了手,天喜早一迭声又道:“我还不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么?回来的路上你买了鸢鸢和桃蕊,原来就是为了做这样的事情,难怪桃蕊什么都懂。郡主方才也说了,你马上要娶那个叫青鸾的女子。既然要和她做那样的事情了,怎么还能娶我呢?到时候你难打算像这画册后面几页所画的一样,三个人一起做这样事情?”
左曜思的脸立刻黑了。
天喜想了想,又绷着脸道:“就算你只和我一个人,我也不愿意!我吃东西是一定要穿上衣服的!大白天的在外面玩秋千,我也是要穿衣服的!你喜欢这样光着身子在园子里玩乐,我是绝不愿意的!”
左曜思感觉自己被雷劈到了,嘴角抽了又抽。他更发觉自己这时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下意识的盯着她在看,拉扯着的手上也使不出力气,这是什么情况?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开始反思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冒进了些:给一个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的呆子看春宫,看毛的春宫!他该怎么向她解释,自己并没有打算妻妾同乐的爱好,也没有玩那些太过新奇荒淫的姿势的乐趣?关于自己打算同时娶傅青鸾的事,就算和她说清楚自己的目的,她又怎会理解?
天喜见他不再说话,己是用力的扒拉掉了他握在自己臂上的手道:“再不要和我说这样话了,我听一听都篸得慌。我走了,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了!”一面径自向外走去。
曜思不明白好好的和她说这件事,怎么会弄得这般狼狈尴尬,一时只觉得气苦,立刻对着她的背影大吼道:“滚就滚,我也不稀得看到你!像你这样的蠢女人,走一个算一个,我堂堂庆阳王府的小郡王,还怕找不到女人?”
看着天喜头也不回的向外走,他越想越觉得气不平,到底一拳过去,把花厅上陈设的那扇泼墨山水琉璃屏风砸了个大洞,这才悻悻地走了。
他说不出来自己对天喜的感觉,并不代表他就没有感觉。事实上,只天喜离开之后,他就常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她,想到她说话时睁大了眼睛的表情,想到她说过的每一句可笑或可爱的话;她离开这半月,自己常不知不觉的就走到琅琊王府那边的外墙下,却也并不是为了见她。像只是一种本能,等他的脑子反应过来,他的人就已经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墙内。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因此他这是连自己也迷惑了。
气冲冲的沿着林木花径走了片刻,他终于觉到这其实也怪不得天喜,还是自己性子太急,脾气又暴躁,才会把事情弄成这样。天喜是个不懂事的人,突然见到听到这样的场景,哪有不害怕的?他开始有些后悔。一面往后园走,他一面大声道:“杜显,杜显!”
喊了好几声,杜显才匆匆从里屋小跑着出来道:“小王爷有何吩咐?”
曜思想了想,有些烦躁的一挥手道:“你快去看看,看她走到哪里了?若还追得上,就尽量把事情和她说通。我知道你总是很会说话的。”
杜显愣了愣,因为不知道这个“她”会是什么人。曜思只得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杜显面上不由露出丝笑意,片刻后做出为难的样子道:“小王爷,别的事也还罢了;这样隐秘的事情,当然还是您自己说才好,这个……,恕在下不能代劳。”
曜思有些气急道:“你以为我没有说么?我是……我是说不清楚!总之我不管了,你一定要让她心甘情愿的跟了我,而且再不要因为今天的事,生出别的想法来!”
他沉了脸色看向杜显,是一种强势而不依不饶的神气,杜显想了一刻,只得应承道:“我试试看吧,只要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总会有办法的。”一面转身便走。左曜思想了想,还是决定跟着杜显过去。杜显应承下来的事情,一般是没有问题的;他却很好奇杜二鬼到底有什么法子,能把这样呆的女人说通透。
杜显似也看透了他的心思,只笑一笑便侧了身让他先走。
两人一路跟过去,果然见天喜正往后门走,旁边却跟着左雍容,正拉着天喜问些什么,脸上是十分急切的神色。原来方才在花厅时,左雍容并未走远,而是躲在外头花园子里听动静,不久就看到天喜带了懊恼之色走出来。她正欲上前问话,就听见花厅里面一阵巨响,忙跑过来前后的看了一阵,见得左曜思受了气,不由在心里暗爽,是以忙的跟过来拉了天喜问一问,看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到时见了左曜思,更可以嘲笑他一番。
杜显不由停下脚步,微皱了眉道:“郡主也在这里?这我可不敢过去了。”
左曜思嗤一声道:“不用理她。她看你不顺眼,也不是一日两日,我也替你开解不得。一会你在言语上注意些便是。”
杜显点了点头,这才出声唤道:“天喜,等一等!”
前面两人这才回过头来。天喜见是杜显,犹豫片刻还是迎了过来,左雍容却立刻拉下了脸。
她一把将天喜拦在身后,不许上前,又叉起小腰往杜显身前一站,似笑非笑地道:“杜二,今天可不是我要寻趁你。你来王府也这么久了,竟然一点礼数也不知,见了本郡主为何不行礼?你是故意的吧?还有六哥,敢问六哥平时就是这样教导手下人的?”
左曜思沉着脸不理她,只看着天喜,天喜被他看得不太自在,便只往左雍容身后藏。她比雍容高出近一头,怎么也藏不住,就显出有些畏怕的样子来,左曜思不由又觉得好笑。
杜显看了左雍容一眼,只得慢慢拱起手来道:“在下参见郡主。方才是在下眼拙,没注意到郡主也在这里。”左雍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红色骑装,又看着天喜一身黑沉沉的亲卫服,冷笑一声道:“你没看见我,倒是看见她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尽可当着我的面说一说吧!”
杜显淡淡地道:“本来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却一定要避着郡主才行。”
左雍容昂了头,带着丝嗔怒道:“你什么意思?什么话还单要避开我?我偏不让你们单独说话,不准!”一面又拉住了天喜的手臂,往后退了两步。
杜显一笑,语气淡然地道:“郡主向来自重身份,以前还一直认为天喜是奴婢,此刻为何又拉了她不放?”
左雍容抬起尖俏的下巴,恶狠狠地道:“你管得着么?我高兴,我愿意!”
杜显看着她刁蛮任性的样子,缓缓摇头道:“只怕郡主听了我的话,就高兴不起来了。郡主既然一定要听,我也就不用忌讳,郡主可是这个意思?”
左雍容警惕的看着他不说话,杜显笑了笑,回头看了看左曜思,又看一眼天喜,这才又道:“小王爷,其实我只是当着天喜的面,来劝劝您。您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是不领情,我看不妨就这样算了。小王爷从来最不缺的就是女人。若不是极有诚意,怎么会特地让人替您来说这些话?”
左曜思面色上就有些难看了。杜显说的固然是事实,可是把自己的心事这样剖白在人前,而且旁边还站着左雍容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人物,这委实让他有些尴尬。天喜这时也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就显出些不自在来。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显然有什么话不好说出来。
杜显很快察觉了天喜的心思,一时有些诧异,不知几时连这个丫头也有了难言之隐。看了天喜一眼,他只得又缓缓道:“我不知道小王爷看上了你哪里,依我看来,女子哪怕生得再好,只要肤色黑沉些,便显得粗鄙,连王府中随便一个新罗婢子也比不上;所以小王爷看上的,肯定也不是你的美貌,只是怜惜你罢了。”
这话一出,天喜果然就垂下了头,面色也有些红涨起来。自小也有别人议论她的肤色,她虽然往往要辩驳,却也认为这是自己最大的缺憾。她一向羡慕肤色皙白的女子,下意识里觉得自己相貌粗陋,是以平时根本也没有自信。这时听杜显一讲,她更加惭愧了,觉得自己竟然辜负了左曜思的这般心思,实在是要不得。
一旁左雍容冷笑一声,忍不住立刻便道:“好个杜二鬼,你胆子也够大的,竟敢连本郡主也一起讽刺了?黑肤又怎么了,黑肤就一定难看?六哥不也是这样,你敢说六哥也难看?”她隐隐有些得意,想着终于踩到了杜二的狐狸尾巴,这次一定要让他辩驳不得。
杜显看她一眼,淡定自若地道:“小王爷神姿英发,一般人多不及他,我哪里会说他身上?只不过就事论事,劝他一句罢了。而且俗话说得好,男黑是美,女黑是鬼,像天喜这样的人儿,哪怕生得齐整些,也不值当他堂堂小王爷如此相待。”
左雍容大怒,噌地拔出腰间的小剑来,便要砍向杜显;曜思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俗语,又看着雍容被激惹的神色,到底忍不住笑喷,立时便握了她的剑柄道:“你胡闹些什么?方才杜显早说了,让你避开些;你也知道他嘴巴向来毒得死人,偏还要杵在这里听,这能怪他么?他也不过是帮我说说话而已。”
这才又看向天喜道:“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若是你想明白了,只管来找我,若是一时想不明白,我……”他顿了顿,发狠似地道:“我也等得,总归要你自己愿意才行!”
杜显无语抚额,用一种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左曜思:自己帮他说的这番话,明显就是欲擒故纵;天喜现在是个孤女的身份,在上京又没有亲人,只有彻底让她落魄绝望,觉得无枝可依,自己又一无是处,小王爷才有可能乘人之危,这么简单的道理,小王爷怎么偏偏就不懂了呢!
一旁左雍容被曜思按住剑柄,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用微抖的手指向杜显,恶狠狠地道:“杜二,你给我小心些!哪怕你来王府已经这么久,哪怕六哥信你,我就是觉得你有哪里是不对劲的!哪天你可不要落到我的手上,否则我一定让你死得很难看!”
杜显垂下头,颇有些无奈的神色,片刻后提醒她道:“郡主说的是。不过郡主已经威胁过我很多次了。我在小王爷身边,一向对他忠诚,所以他不会允你对我不利;我落了单的时候,郡主似乎也教训过我几次,我想郡主的气也早该消了。这以后么,还请郡主高抬贵手,不要一看到我就缠着不放,这样传出去,别人难免要乱想了,我绝没有勾引郡主的意图!”
左雍容再次气结道:“你……!”
她狠狠一跺脚,看着杜显道:“你再对我不敬,我会去告诉五哥!”
杜显仍是低了头,语调平淡地道:“郡主言重了!郡主青春年少,我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哪里还敢对您不敬?幸好还有小王爷在这里,若不然我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
左曜思听着两人的说话虽感觉有些怪异,还是看着左雍容道:“好了,不要在这里歪缠了,他几时对你不敬?我看倒是你处处寻趁他,找他的麻烦。”一转头却看见天喜己不出一声的往后门处走去,不由大声道:“喂,你去哪里?站住!”一面拧身要去追,杜显却一把拉住他道:“不要跟去。”看向左曜思,他眨了眨细长的眼,悄声道:“小王爷难道不知,女人就是这般,你追着她会躲,你冷淡了她反而会缠;你总缠着她呢,她会烦,等你烦了,她反过来又要哄你,所以小王爷不要太过急切。这样的事,还是要有些章法才行。”
曜思愣了愣,忍不住看他一眼道:“我还真是不知,你几时这么懂女人了?不过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一面看着天喜的背影,莫名地笑出一声道:“这样一个女子我都不能得手,以后还真不用在上京混了!”一面甩了袖子大笑着往回走,换得左雍容向他们的背影狠狠呸出一声道:“浪荡子!”两人只做没听见,依旧说笑着扬长而去。
天喜几乎是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
她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又好像更加糊涂了。
如果真像桃蕊所说,相互喜欢的人才能做这样事,她和曜玉公子这样,又算什么呢?
她当然是喜欢曜玉公子的,从第一眼看到就开始喜欢,喜欢得卑微而小心,喜欢得心里发疼。
他温柔的笑色,明亮的眼神,清朗的容颜,都让她挪不开眼。
她仰望他,如明空皓月,珍视他,胜明珠美玉,自己却时时刻刻带着一颗不安的心。
哪怕在这之前,她根本不明白这便是喜欢。
她一度以为,是不是因为她帮曜玉公子解了毒,所以他的毒有一些移到她身上来了,才会有这样抓心挠肝的不适,才会有这样辗转反侧的思念,才会有这样时刻昏头涨脑的感觉。
她早已经中了他的毒。
那么曜玉公子对她呢?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他很痛苦,神志几近昏迷,而她正好误打误撞的闯了进来,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自从这事发生以后,他的面上便再没有那种温柔怜惜的神色,连偶尔露出的一丝笑意,都变得那样冷淡疏离。
这样看来,他并不喜欢自己。也是了,那样皎如月,洁如莲的一位玉公子,怎么看得上她呢?杜二向来对她客气,从来没有说过重话,连他都这样说了,曜玉公子这样美好的一个人,岂有不嫌的?自己这样粗鄙,身上几乎还带着为奴的血统,哪里配和他在一起呢?
可为什么,这之前他都对自己这样的好呢?也许他之前并不讨厌自己,只是因为这样事太过突然,曜玉公子一时觉得难以接受,所以才会把她送走?
既然是这样,那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和他说明白,这种事反正不会死人,让他不要太放在心上。他该怎样就怎样,不必特地将自己送走,不必为了躲她而一声不吭的出了远门。他可以只当没有这回事。
对的,就是这样,自己一定要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