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穆赫走了没多久后苏衡的身后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衡没有回头,她以为是陈穆赫忘了什么东西在口袋里又折回来取所以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怡然自得的抽着烟。
不曾想来的人却是图桑。
图桑怡然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伸手去拿苏衡放在地上的烟。
如此充满入侵意味的动作,她做起来却一点儿都不显得突兀。
苏衡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两个极美的女孩子就这么默默地坐在草地上抬头望着天空。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图桑吐着烟圈:“昨天我就站在门口看着你和蒋绍东一起往前走,你微转过头吐烟圈的动作真好看。我在那里停了好久。”
苏衡笑起来:“是吗?”
图桑点点头:“我妈妈以前也常常坐在巷子口那里吸烟。”她看了看苏衡:“她吐烟圈的动作比你还好看。”
苏衡静静地聆听着,没有说话。
图桑慢慢的回想:“她练了十几年,一笑就能让男人酥了骨头。她跟不同的男人进屋的时候会让我在外边守着。有的时候她心情好了还会给我一些钱让我去买糖吃。”
苏衡转过头来,目光沉静:“你不应该告诉我这么多事情。”
图桑微笑,神色纯净的令人心疼:
“我在门外听到你喊那个女人婊^子。
“当时她染上了不好的病,快要死了。可还是让我去帮她找男人回来,她说她不能没有男人,如果没有男人她连一分钟都活不下去。
“那天我站在床前,看了她很久,她年轻的时候是名动一时的美人,十年之后依然风韵犹存。我就那么看着她,然后说了跟你今天差不多的话。
“我说:‘我爸爸怎么当初瞎了眼,娶了一个婊^子回来。’
“她的脸上瞬间焕发了一种许久未见的神采,眼波流转,两颊绯红,她说‘我是婊^子,你就是雏鸡。你是用我卖肉的钱养大的,能干净到哪去?’”
苏衡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图桑的手指被燃即的烟蒂灼到,她回过神来,抖了抖。又吸了一口就掐熄了烟。
图桑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没过多久,她就死了。”
苏衡也躺了下来,放松了身体。
图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如果没有进娱乐圈,也许现在坐在巷子口吸烟的就是我了。”
苏衡看着天上一颗一颗闪亮的星星:
“今天我骂的那个女人,她是我的妹妹。”
晚上回到房间后屋子里一片漆黑,苏衡打开灯,却意外地看见沈蔷薇正在沙发上坐着发呆。
苏衡看看她:“怎么了你?”
沈蔷薇的声音有些颤抖:“刚刚我看到那个贱男带着那个女的进了房间。”
“……蒋绍东啊?”
沈蔷薇没吭声,苏衡走到她旁边坐下来,细细地盯着她看:“那不是他女朋友吗,进他的房间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沈蔷薇忿恨的说:“我看他能跟这个好几天!”
苏衡拍拍她的手:“……你不是还爱着他吧沈蔷薇?”
沈蔷薇闻言红了眼圈:“华林冷雾,凄凄戚戚。爱有什么用?像他这种人,早该拉去浸猪笼!”
苏衡不由得叹口气:“谁说不是呢……爱有的时候真是烫手山芋,扔了舍不得,捧着却又会把自己弄伤。”
晚上苏衡洗了澡坐在床上看剧本,沈蔷薇因为有些事情出去了一趟,房间里一时极为安静。陈穆赫电话响起来的时候苏衡甚至吓了一跳。
苏衡看着一长串的陌生号码,想了想按下了接听键。
“……喂?”
“咱们住的地方怎么走来着?”
苏衡的脑子有点发懵:“在古镇这边……等等,陈穆赫……?”
陈穆赫语调沉稳:“是我,我想我可能是迷路了。”
高原的昼夜温差很大,苏衡套了一件小外套拿着手电筒就往外走去。但谁知她的外套看上去特别厚实竟然会透风,苏衡越走越冷,到后来不得不用双手使劲摩擦着胳膊,走一会儿停一会儿转着圈儿的蹦来蹦去。
苏衡跟陈穆赫的通话越来越吃力,不仅仅是她被冻得嘴唇颤抖吐字不清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她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根本听不懂他在电话里关于地形地势的一系列描述。
丽江这时是旅游淡季,到了夜里更是人烟稀少。苏衡一边头疼的听着陈穆赫的描述,一边拿着手电筒四处照照哪里有人影。也因此她的搜索路线设定的十分随心所欲,到了最后她的手机忽然没有声音了,苏衡蓦地停住脚步,只觉得一眼望过去黑幽幽的方圆几百里都看不到一个人影。苏衡原本就冷,这时见了这番场景心中更是一阵凄凉。她转回身去用手电照了照来时的路,发现竟然看不到自己所在的那间旅店了。
苏衡咬着牙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极冷的环境里她哆哆嗦嗦的按着手机,而它却再也没有亮起来,她看了眼漆黑的屏幕,又看了看高原天幕上缀着漫天的星野,只觉得这个地方是如此的浪漫而美好,但是自己却要被冻死在这里了。
苏衡有些自暴自弃,举着手电筒四处乱照,然而最后当她发现除了广阔无垠的平原这里甚至连棵树都没有的时候,苏衡的心里忽然着了慌。
风声从地平线呼啸的席卷而来,苏衡的神经在一瞬间绷得极紧,她的脑子里不断闪现着月黑风高杀人夜以及孤魂野鬼湘西赶尸之类的高品位话题,待那风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之时苏衡猛地转过身死命的往前奔跑。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也不知道中途摔了多少跟头,她只知道原来在人冷到极点的时候连摔跤都比较不疼。苏衡的手电随着她身体的剧烈起伏而一路摇摇晃晃地发着光。
她是在跑的正起劲的时候被人从后面一把拉住的。苏衡第一反应是丽江的鬼竟然如此强壮有力。随即她拼命的想要甩开,在高度紧张之中尚能保持身体的稳定不倒,在同时她为了给自己壮胆闭着眼睛死命的尖叫,声音之尖利足以刺破鼓膜。
谁知那鬼竟也十分吃苦耐劳,跟苏衡纠缠了许久之后,苏衡精疲力尽的停下了,有些认命的想着天要亡我,难不成今夜横竖都是一死吗。正当她大义凛然地开始用握着手电的那只手整理服装的时候,却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极为熟悉的声音。
“如果你再不停下来的话,我真要被你喊聋了。”
苏衡立刻转过身去用手电照了照来人,正是失踪的陈穆赫。陈穆赫的眼睛被她的强光猛地一晃下意识的把头偏向一边,苏衡的手仍被攥在他的手中,带了莫名的温热。苏衡的心中陡然百味杂陈,方才风声鹤唳的惊惧再加上身上的冰冷寒意,此刻却终于看到了一个人,不论这个人究竟是否与她相熟,她都觉得如此温馨。苏衡这么想着忽然就红了眼眶。
陈穆赫见她久久未在说话,借着漫天寒星的光亮终于看清了她脸上那两道清浅的水光。陈穆赫伸出手来摸了摸她凌乱的头发,想着方才她拼命的往前跑着,连自己叫她都没有听见,必定是怕到了极点。陈穆赫一把将她揽到怀中,只觉得心疼的不行。
苏衡把冻得冰凉的脸庞全部埋进陈穆赫温暖而宽厚的怀抱里,泪水却想泄了闸一样,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成这样。
陈穆赫紧紧揽着她,苏衡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突然感受到一种温柔的疲惫。
最后还是陈穆赫打了一个电话出去找了旅店的老板,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他们现在所处的方位,苏衡在一旁静静听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她看着陈穆赫:“你最开始怎么不找他?”
陈穆赫沉吟许久,语气很平常:“也没什么,就是不好意思麻烦人家而已。”
苏衡咬牙:“那你就好意思来麻烦我?”
陈穆赫想了想:“其实如果你这么说的话……”
苏衡:“嗯?”
陈穆赫抬起头来看了看天上的星星:“我确实是挺好意思的。”
苏衡:“……”
旅店老板找来的时候苏衡的头已经有些晕沉,陈穆赫在一旁大力的扶着她,不时地跟她说:“在坚持一下,快到了。”
苏衡于是强睁开了眼睛,但不久之后眼皮有一只往下掉。
到了最后苏衡实在撑不住了,拉了拉陈穆赫的手刚要说些什么结果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陈穆赫的侧脸瞬间紧绷起来,他二话不说的抱起了乔冉,大步的向前走着。旅馆老板见状便知不好,小跑着跟上。
他们回到旅馆之后陈穆赫一直把她抱回了房间里去,安置到自己的床上之后盖了厚厚的几层被子,看了看还觉得不太够于是把行李箱打开,里面的衣服挑了几件厚实的也都给苏衡盖上了。
苏衡的脸色有着不正常的潮红,这时却并未转醒,皱着眉头,看起来睡得极不踏实。陈穆赫心急如焚,二话不说便站起身来跑到楼下去跟旅馆老板要了感冒药和热水上来,小心的扶起苏衡来,苏衡的脑子混沌一片,这时也还未醒过来。陈穆赫喂她吃药费了好大的力气,等再安置她躺下之后自己已经是一身大汗。
陈穆赫给她细细拢了拢被子之后转身去卫生间里头动作飞快地冲了一个热水澡,因为心里惦记着苏衡,所以简单地抹了些浴液冲干净之后就出来了。但饶是如此,他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苏衡已经不见了。
陈穆赫匆忙的套上衣服之后便去了苏衡的房间,敲了几下门之后里面也没有动静,他心里着急怕她出事于是便加重了力道,过了好一会才有人来开门。陈穆赫的拳势堪堪收住,苏衡病红着一张脸无精打采的看着他,声音瓮瓮的:“干嘛?”
陈穆赫心中大舒了一口气,见到她方才心安:“我一洗完澡就发现你不见了,我怕你病了还四处乱跑……”
苏衡哦了一声:“我醒来的时候听见你在洗澡,又发现正睡着的又不是自己的床,怕你轻薄我,于是咬着牙强撑着就出来了。”
陈穆赫闻言一脸怔忪,苏衡却扑哧一笑,放开了一直搭在门把手上面的手:“开玩笑的,进来吧,走廊里怪冷的。”
沈蔷薇刚好不在房间里头,陈穆赫关了门之后就去了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苏衡刚想回床上躺着就听到了另一阵的敲门声。
她向正欲起身的陈穆赫比了个手势道:“许是蔷薇姐回来了,我去开吧。”说着便自己走过去开了门。打开门以后却发现门外站着的却并不是沈蔷薇。而是拥着莫诗研的蒋绍东。
莫诗研见她开了门立刻一脸亲热地拉起苏衡的手:“今天都怪我不好,你看我这都拉着蒋绍东来给你赔不是了,你就别生气了。”
说完她用胳膊碰了碰蒋绍东,蒋绍东轻咳了一声,看着苏衡:“你还真跟哥哥生气啊?”
苏衡不着痕迹地拂开莫诗研的手,淡淡地看着蒋绍东:“我没生气。”
莫诗研一眼就看到在里面站着的陈穆赫,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就用微笑压制住了:“怎么,你有客人在?”
苏衡瞥了她一眼:“看都看见了,还明知故问些什么。”
陈穆赫此时也走了过来,颇有风度地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苏衡感受到他的温度,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然后又看向了蒋绍东:“还有事吗。”语气中已经带了逐客的意味。
蒋绍东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苏衡从不是会这么闹脾气的人,从他认识她以来,她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毫不在意的摸样。
除了拍戏。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认真的女孩儿。
但这次,她却真的跟他动了气,原因竟然还是自己的女朋友。
蒋绍东突然有些头疼,转身就走。
莫诗研看着他走回房间,对着苏衡和金圣南抱歉的笑了笑:“那就先不打扰你们了,有时间我们再聊。”
说完又专门地跟苏衡补充了句:“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最终竟没有和他在一起。”
苏衡发誓,那一刻她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久违的光芒。
六年前安氏破产,她跟着莫庭萧来来到家中落井下石气的外公心脏病发作的那一天,她美丽的眼睛里闪烁过的恨入骨髓的那种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