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人群渐渐散去了,我环抱着双臂转身走进沁心居。
沁心居在京城安沛也是家有名的酒楼,名声仅次于鸿舒楼,位置与鸿舒楼相距甚远,在城门口向东一百里处,中午生意很好,也是宾客如云。
“小唐,这菜送去三楼洞庭湖。”
“哦。”我从一个小二手中接过盘子,走上楼梯。
三楼的布置很一般,因为客人都会在包间用餐,三楼是专门为那些有钱的有身份的客人而设的。
窗户开得很大,透过带起的帘子,从间隙中我看到里边坐着一个衣着富贵的侧影,再加上那人狂妄不加掩饰的笑声,我早确定了此人的身份,他是丁员外的小儿子,典型的纨绔子弟。
我站在楼梯口犹豫不决,伙计翠柳上来对我道:“小唐,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呀?难不成要等菜凉了再端进去?”
我皱眉,语气轻柔地哀求:“翠柳姐,这菜是洞庭湖那桌的,你帮我个忙,替我去送吧。”
翠柳看到我一脸不情愿的表情狐疑地朝包间看去,随即扬眉笑开了:“我道是怎么回事呢,不就是丁公子吗?你还怕他吃了你?”
我故作恐惧的样子说:“翠柳姐,你知道我的,我怕。”
“小唐啊,不是我说你不懂享福,与其在这抛头露面,当个跑腿的,倒不如把握机会跟了丁公子,我敢保证只要你勾勾小指头,在丁府做个受宠的小妾,那小日子不要太滋润哦。”
我看着翠柳一脸做作的笑意,加之轻浮的语气,心里又是恼火,又是鄙视,却还是装模作样笑道:“我哪有这样的命啊,何况翠柳姐比我美,姐姐去了,丁公子想必也是会疼惜姐姐的。”
翠柳横睨我一眼,声音愈发妩媚起来:“瞧你这张嘴儿,真是拿你没办法,罢了罢了,我就替你走这一遭吧。”
“多谢姐姐。”我赶紧笑着将盘子递给翠柳,只见她极尽风姿地走向了包间,我看着她故作媚态地扭着腰身,一阵恶寒地走下了楼梯。
我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光滑细腻,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背,肤如凝脂,原来如今这样的我也有了被人调戏的资本。
每每想到那次被丁公子轻佻地摸着手背,我就忍不住厌恶,却也有些小小的沾沾自喜,美貌,曾是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拥有的。
神思一下子飞得远起来,脚下一个不留神,差点踏空台阶,我心慌地拍怕胸脯,遂扶着栏杆平平稳稳地往下走。
我揉一揉眼睛,眼前又有些模糊了。
“天哪,快来人啊,不好了!”不一会儿,三楼传来翠柳惊恐的喊叫声,掌柜的闻声和几个小二匆匆往楼上赶去,我本不想上去凑热闹,因我知道这是翠柳的把戏,可好奇心驱使,还是想上去看个究竟。
三楼大堂人头攒动,我看到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丁公子此刻躺在地上,身子好似在抽搐,也好似已经不动了,脸色铁青发黑,口边是白沫,样子之可怖叫我不敢细看下去。
掌柜的站在丁公子身体旁边道:“大夫,这里有没有大夫?”
我清晰地听出了他的嗓音带着颤抖,这时一个中年男子穿过人群,走至丁公子身体边,蹲下来给他检查,他蹙眉摇摇头,叹气说:“没用了,这公子已经中毒身亡,肝肠俱断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翠柳在边上急得眼泪涌出来,口中急急说道:“不关我的事啊,菜不是我做的。”
掌柜的沉吟道:“谁做的菜,将厨子叫上来。”
有小二跑下去叫人,这时人群里有人说:“这一桌十几口人,就只死了这丁员外的小儿子,看来是有人故意下毒啊。”
掌柜的听了点点头:“不太可能是厨子下的毒,我们酒楼一口锅同时炒几桌的同一道菜,没理由只这一盘会有毒。”
这时翠柳猛地身子一僵,声音拔尖道:“是她,小唐最有嫌疑,刚刚这菜本是要她端进去的,可是她可怜兮兮地故意求我帮她送菜,掌柜的,而且她还和丁公子有过节,一定是她了,她栽赃给我的。”翠柳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扯住掌柜的袖子说得振振有词。
我站在楼梯上,身子一歪,惊疑地望着翠柳,就见她的眼神带着怨毒,寒气从脚底开始上涌,怎么会这样?我在这没有得罪过任何人,为何还会有人陷害我?
难道天地之间真容不下我这个人?
原来哪怕你再自我保护,再与人保持着距离,逃不过的始终逃不过,在浊世生活想要独善其身,何其难也。
心思游离之际,掌柜的沉吟道:“去给我把小唐叫过来。”
我一下子害怕到了极点,呼吸变得紊乱起来,我大口喘着气,紧张的情绪一点点冒出,像有根细线缠在我的心尖上,勒得我呼吸不过来。
这时我听到外面的跑步声,是官兵,我大骇到脸色煞白,在寒冷冬日都急得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薄汗,形势之急刻不容缓,我弯腰混在人群中躲开了众人的视线准备溜走。
既然我决定好好活下去,就没有理有送死。
还没下去楼梯,头顶一记声音吼道:“她在那,快抓住她!”
我吓得一个激灵,喉头“咕噜”地咽一口气,几乎吓得哭出来,人群开始躁动,我像离弦之箭一般朝着沁心居的后厨奔去,然后从后门冲了出去。
我跑了很久很久,一路头也不敢回,跑到后面,天空不知何时飘起来雪花,我还在雪中飞奔着,一点不敢放慢脚步。
我一直跑,跑到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到后来我站在墙根处,呼吸急促,脚步沉重,喉咙充血,死一般的难受。
天已经黑了,加之严寒难耐,京城的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周遭,只有偶尔的几户人家里,亮着微弱的火光。
……
我曾是御史大夫的妻子,是临浠国三大夫人其中一位,那是多么令人羡慕的地位,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荣耀,而现今我是一个逃犯,我看着城门边张贴出的通缉令,连苦笑也无力,怎么莫名其妙的,我就成了杀人犯呢?
“哇,丁家出一千两悬赏捉拿杀人犯哎!”旁边有人激动道,惊得我赶忙拢拢衣襟,离开此地。
“唉,下血本了啊,听说丁员外听说自己小儿子毒发身亡,昨天夜里也一命呜呼跟着去了,现在是二房掌管着丁家了。”
“丁员外一死,各房都会蠢蠢欲动,真是尸骨未寒人心先寒啊。”
我在边上缓缓走着,猎猎寒风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送入我耳中,我顿时了然,自己不过是成了宅斗的一个牺牲品罢了,人命如草芥,他们为达自己的目的手足兄弟都不放过,更不用说一个小小的我了,当真是世态炎凉,人情凉薄。
寒冬已至,京城里雪花飞扬,遍地已被积雪浸润,我觉得很冷,由心窝处开始蔓延,一点一滴蔓延到四肢百骸,走到后面,几乎冷得脚都冻住,寸步难行。
走到后面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走了一晚一天,我已经饿得头晕眼花,肚子咕咕叫着,开始胃痛,只觉阵阵恶心,可是又吐不出来。
安沛湖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寒风像是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生疼,我拉着单薄的衣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
我感觉眼皮开始沉重,我好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