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暗香浮动,朵朵花开淡墨痕,一阵风过,满树梅花如烈焰燃烧,艳如桃李,灿若云霞。
我的手指抚上树枝,抚过花瓣,心中缓缓流过丝丝痛楚,殷殷如血的梅花瓣滑落指尖,我伸出掌心将它们捧住,又轻轻洒下,只见得自己的一双手红肿不堪,手背上起着水泡,冻疮溃烂,与梅花的红艳映衬在一起,格外刺目。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那种痛楚侵蚀在心坎上,渐渐清晰,像是长针根根刺入骨髓般的痛。
一滴泪落在胸前的衣襟上,听了那么多书,才发现原来爱情不是书中所写的那般风花雪月,邢风曾说对于过去那个贫穷的他,爱情是奢侈的东西,而对于我这个可悲的女人,爱情何尝就不是奢侈的东西了?
爱情的分量如此之沉重,不一小心,就被压得喘不过气,痛彻心扉。
“小姐,你如今的身子虚弱至此怎的还在这吹风?”有忧心忡忡的声音出现在我背后。
那种熟悉,让我猛的转过身,看到一袭粉色袄裙的寻儿正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带着惊奇喃喃道:“你……”
后面想说的话卡在喉咙终究没有说出来,寻儿微微笑一笑,走向我:“小姐,真没想到寻儿还能再见到你。”
寻儿告诉我,她的幕后主子就是八王爷,她被赶出和风府以后就回到了王府复命,我原以为她的身份暴露以后,她的主子定是留她不得,没想到八王爷不仅没有怪罪她,还纳了寻儿为侍妾,如今寻儿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外表上还看不出来。
“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的声音有一丝丝的颤抖。
寻儿那么忠于萧尚阳,萧尚阳就该知道如今的我对寻儿是有或多或少敌意的,他让寻儿来见我,就不怕我将这敌意转嫁到他身上?
“王爷说既然要娶小姐,就该让小姐知道真相,他不想让小姐蒙在鼓里,寻儿猜想着也是这么个道理,与其有一天小姐从他人口中得知真相,只怕要在心里怨恨王爷的。”
我看着寻儿,眼神渐渐冰凉:“寻儿,唐家被抄的事到底和八爷有没有关系?”
寻儿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眼睛微眯,思索着我的问题。
我不耐烦道:“是不是和他有关?所以他要娶我,是因为觉得有愧于我们唐家?”
“本王会为了愧疚随便娶一个女子吗?”背后响起一道阴测测的声音。
萧尚阳的声音从三年前初次听到我便印象深刻,他的嗓音柔柔的,却总带着某种未可预知的危险情绪在其中。
寻儿连忙对着他低头欠身,我抿抿唇,也低下头照做。
萧尚阳走过来扶起了我:“苡柔,寻儿的事你爹他也是知情的。”
看到我呆呆地望着他,不说话,萧尚阳有些无奈地说:“有些事你有权知道真相,不过我想等到成亲之后再慢慢解释给你听,你这几日必须好好养身子,好吗?”
萧尚阳的语气不再似刚刚一样冷冰冰,可是我瞧着他,对上那双深似海的黑眸,一点脾气发作不得,他身上散发出的威严是如此可怕,让人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
“寻儿,冬日地滑,你小心身子,再陪着苡柔逛逛吧。”他放开了我的臂膀,转而对着寻儿道,说完便离去了。
寻儿过来拉住我的手:“我,我是怕小姐知道了胡思乱想,而且寻儿也是无能为力。”
我抬头看着寻儿,握着她的手紧紧用力,好好地拉住了她,熟悉的温暖,熟悉的脸色,笑意渐渐溢出眼眶,我的眼中是那般坚定的信任。
“小姐……”寻儿甜腻腻地喊了我一声。
两边梅花开得如火如荼,我和寻儿牵着手走在花树丛林间。
“太好了,王爷终于算是同意了寻儿照顾小姐喽。”寻儿得意洋洋地说道。
我有些不解:“什么意思啊?”
寻儿吐吐舌头对着我笑道:“小姐不知道,原先王爷不让我来瞧小姐的,其实刚刚我是偷偷来的,没想到会被王爷撞见,可是他并没有责罚我,所以就是说以后寻儿可以光明正大来见小姐了呢,太好了。”
“你这傻丫头,你都有身子的人了,王爷哪能舍得罚你?”我失笑,这寻儿原本性子沉稳,没想到如今嫁了人倒是变得活泼了,还是说在爹的眼皮底下做事需要小心谨慎,步步心惊。
“才不是呢,王爷是看到我和小姐情同姐妹,看在小姐份上才不和我计较的。”寻儿撇撇嘴说。
“你这胡话是怎么说的?”我有些不快地道。
寻儿摇摇头不以为意:“府里都知道啊,王爷要纳一个侧妃,可不就是小姐你,往后寻儿也有伴了,小姐你放心,王妃姐姐人很好的。”
我苦笑着摇头:“大概王爷是想着今后我们迟早见面,所以他才没有真的阻拦你来见我吧。”
“小姐何必妄自菲薄呢,小姐,你如今真的好美啊。”寻儿看着我满脸都是笑意,让怀了孕的她看上去更加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我淡淡地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我和萧尚阳默契地都没有在寻儿面前提及他救起我的那个雪夜,没有让寻儿知道我中毒的事,如此她才可以安心养胎。
“小姐,虽说你和王爷的事不好大张旗鼓,不过王爷的意思是在礼节上不能屈待了小姐,所以小姐,到时候就由寻儿给你梳头好不好?”寻儿眨着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道。
我笑了笑:“当然好了,我现在身边也没什么贵重的首饰作为陪嫁,过些时候你将我的簪子取去,到那天你再给我戴上吧。”
“好,小姐这次一定会是最美的新娘子。”
……
过了两日,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手背上的伤疤开始蜕皮,露出里面粉嫩嫩的新肉,人也不像前阵子那样畏寒了。
冬阳斜照的光景,阳光暖融融的,打听到萧尚阳在房中,我便找了过去。
我跨入门槛,招呼道:“八爷。”
萧尚阳正在喝茶,茶香随着袅袅轻烟一直飘到我的鼻尖,他垂目慢慢小呷一口,很是惬意。
“坐吧,关于你被通缉的事我已经处理好了,是二房嫉恨四房受宠才借刀杀的人。”萧尚阳一派闲然喝着茶,清风闲月地对我道。
我微微一怔,不想他竟这般心细周到:“如此,有劳八爷了。”
“你就这么些反应?”八爷从容地放下茶盏看着我道。
“不然呢?”
“丁员外二子见财眼开,不顾手足情谊,泯灭良心,被判斩首,之后所剩下的大房和三房就会立马蠢蠢欲动。”话及到此,被他关住话匣,留下无限想象空间。
我却对这些宅斗无甚兴趣,懒懒道:“八爷,丁府一日之间丧了一对父子已是够可怜,何必这样赶尽杀绝致使他们手足相残呢?二房既已掌管丁家,如今何苦打破这平衡,让死去的人亦是不得安宁呢?”
“我这一番心思倒只换来你一席批评。”萧尚阳捏了捏额角,好笑地望着我。
我缓缓道:“八爷,我哪敢在您面前放肆,只是念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了,人们来世间走一遭,不过都是一个个看客,留给世间的,不过就是轻轻放过,他们放不过自己要斗要争要去抢,随着他们去便是了,八爷何必被他们搅了心智,和他们一般见识?”
萧尚阳低低嗤笑一声:“这么说来你也不恨那苏雨晗?”
我温婉巧笑道:“自己的心是自己的世界,不要在意生活中的七颠八倒,方能守得自己的世界一方安宁,保留一方净土,八爷喜茶,也该知道生活就如茶,品的是一种忘却,忘记别人的怨恨,忘记别人的过错,我也很恨苏雨晗,可是她已经将我完全逐出了邢风的生活,你要我怎么去恨她,怎么和她斗?就算斗出个结果,一切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我又何必庸人自扰呢?这些,八爷都该看得比我透彻吧。”
“你都这么说了,又让我如何说不是?”他笑道,“只不过这些人贪得无厌,自私功利,若不是他们,你又怎会沦落到那地步?他们我定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我只得无奈点点头:“劳烦八爷为我的事操心了,苡柔还有一事相求。”
他道:“什么事?”
我拿起另一个茶盏,给他倒上滚烫的热茶:“是这样的,我在流浪的时候,有一个大娘救了我,我想请八爷派人好好安顿大娘,想让她的下半生安乐无忧。”
“好的,今晚我就派人去办。”他从我手中接过茶盏,放在手心中摩挲着。
“麻烦八爷了,这几日让你这么费心。”我的唇角挂起一抹淡淡而疏离的微笑。
我想睿智如八爷,肯定看出了我笑容里的装模作样,可是他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