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定在正月十五,成婚前一天,八王府上下一片忙乱。
我已嫁过人,这一次只不过走个形式,心里也没什么紧张的,我坐在梳妆台前,紫衣给我比划着各式各样的首饰,定下明早要用的收在一个小盒子里。
我坐得太久了,喉咙干痒,遂叫她去给我弄杯水来。
这时,萧尚阳进来了,他从紫衣手中接过了杯子,然后让紫衣出去了。
听到阵阵细碎的脚步声,他掀开珠帘走了进来,不知怎的,想到屋中只有我们俩,我难掩紧张地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
他走到我身后,柔声道:“苡柔,明天你就要嫁于我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他开口了,这话却叫我措手不及,只是干瞪着眼睛,愣愣地与镜子里的他对视。
萧尚阳是个英俊的男人,风度翩翩,他的一双眼睛很是锋利,能一眼就看透你的心事,我曾经很害怕,而现在也不知是熟悉了不怕了还是因为视力下降的缘故。
他垂眸给我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虽说我娶你是因为心疼你,但日后免不了人前人后做一番样子,我怕会冒犯到你。”
“怎么会呢,八爷多虑了,苡柔十分感激王爷的救命之恩,一切的事有王爷做主便好,苡柔没什么介怀的地方。”
他对我微微一笑:“那就好,只是王府人多嘴杂,日后或许不免有我疏忽之处,若是在府里受了委屈或是哪个下人乱嚼舌根,记得告诉我。”
“嗯,其实王爷是担心我放不下邢风吧?”我眨着眼睛与他对视。
萧尚阳怔在那里,淡淡对镜子里的我笑道:“我不是逼你忘记他,而是放下这一切,你就可以活得更好更快乐。”
我很感激他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心里暖暖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正可以对另一个人的伤痛感同身受,我是万箭穿心了,也痛不欲生了,可这也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八爷会同情我,寻儿会担心我,而邢风永远不会清楚我的伤口究竟溃烂到何种境地,所以我明白了,有些事根本无法掌控,不是我放不下,而是我从未就抓住过。”
“有句话说得很好,流泪是因为深爱,这几日不曾见你落泪,想必也是看开了,倒是我小瞧了你。”萧尚阳轻笑着,微微偏过头,右手抬起落在我的后脑,拔下穿在我发间的一根镶着珍珠的发钗,修长手指径自拿起桌上的一根莲花金步摇,对我道,“这个配你好看,明天带这个。”
我对着镜子露出一个笑容:“嗯,痛过了便懂得坚强,跨过这个坎便成熟了,傻过了也就看开了,我的生命所剩不多了,该抓住什么,该放弃什么,我都知晓,现在我就想过好每一天,如果能看着寻儿的孩子出世,我就很感谢上苍了。”
他的笑颜有些僵硬:“你如今的变化真大啊,记得那一次在唐家你冒冒失失闯进你爹的书房,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一般,真怀念那时的你。”
我的眉头微微皱起来:“那时的我有什么好的?又丑又笨的。”
他被我的话噎到,失笑地把头转向一边,想了半天才接着说:“可如今的你理智得让我不安,你知道一个人太理智就不太容易哄她了。”
我不为所动:“我又不是小孩子,哄我做什么?和我说道理便是了。”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是吗?”
透过镜子,我看到萧尚阳似笑非笑的表情,语调意味深长,不像真的要听我的回答,他俊朗的五官在烛火下有些不真实,可又因着晃晃烛火,让他一贯冷漠的表情变得异常柔和。
……
正月十五那一天,清早起来,外面却在下着雨,起先只是淅淅沥沥的毛毛雨,后来竟是越下越大。
八王爷府的南苑张灯结彩,一片喜红,丫鬟小厮忙进忙出,加之雨天路滑,简直乱成一团,但也算是忙得不亦乐乎。
由于娶的是小妾,再加之我的身份特殊,婚礼没有大肆操办,来的宾客都是八爷在民间的三五好友,较之嫁给邢风的那一次冷清不少。
从一大早开始我就被一群人按在梳妆台前,搽粉、涂胭脂、扫娥眉、描斜红……
寻儿给我将逐风簪插上,笑盈盈道:“小姐今日真是美极了,我刚在府里见到小姐的时候,真不敢相信那是小姐,变化实在太大了,若不是对小姐熟悉至此的人根本认不出来。”
我听了以后喜滋滋的,无奈头上顶了几斤重量,只得摇头浅笑。
待到艳红的嫁衣披上了身,我才真正开始紧张起来,面色愈发红润,直到红帕子盖在头上遮去了我的一切情绪。
片刻后,有人搀着我起身,而我所能见到的就是一片满满的红色,那是喜庆的颜色,是不是象征着一切美好的重新开始?
喜娘小心翼翼给我撑着伞,生怕雨水将我衣裙弄湿了,走在廊道上,天地间的草木清新之气随着水汽冲散开来,一股子清冽冷香。
南苑的前堂,三三两两的宾客站在两边,主座上并没有人,萧尚阳的正妃坐在侧首边,至今我还没见过这位八王妃。
虽然知道一切不过是一个形式,但是当念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时候,我的心跳还是忍不住加速,恍恍惚惚的,低头看到脚下对面的红色喜鞋,有一种时光回到初嫁时的错觉。
“夫妻对拜。”一字一句,被司仪朗诵得格外庄重。
纳妾本该是没有这礼数的,但是八爷怜惜我,不想往后我在王府受到白眼和亏待,做这些无非是宣告众人不得轻视我,让我住的安心。
我屏住了呼吸,面带微笑缓缓弯下腰去。
“唐苡柔,你敢拜下去?”一记很冷酷的声音响彻在耳畔。
气氛凝固了,司仪不再说话,我的身子僵硬在那里,心骤然向上一跳。
我站在原地不敢动作,我看到萧尚阳的脚仍是朝着我的方向,心下暗暗决定,他不动,我也不动什么。
迎面吹起一阵轻风,手腕处一痛,是他揭去了我的喜帕。
我心乱如麻,心血滚滚涌上,仿佛有一道蓝光明亮地划过眼前,心头倏然分明。
我看着眼前之人,一身平素的红衣,站在我眼前,眸中是万石激起的千层浪,闪烁着无尽的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