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牵着我,跨过了门槛,穿过了长廊,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他突然就放开了我。
迎面而来是淡淡的花香,我不知道是什么花,只是那种香,是盛极而衰时的最后挣扎。
“苡柔,我想好好照顾你,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可是你为什么选择忽视我,你知不知道你选择遗忘让我比凌迟还痛苦?”这样的声音里带着痛苦的哀求,我心里霎那被苍凉填满,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我将身子站得直挺挺的,双手却在颤抖,我本来想控制着不要激动,可是邢风还在靠近我,我知道,他从未离开过我的生活。
他带着满腔掏心掏肺的感情激动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不问我为什么对你忽热忽冷?不问我究竟爱不爱你?”
我倒退了两步,茫然地望向前方,冷冷道:“我问了啊……我问你相不相信我……可是你不相信……你不相信!”最后的一句我几乎是在嘶吼,愤怒让我的血往上涌,感到一阵阵晕眩。
本来我也没有什么激动的心情,可是我不能回忆,一回忆起那个下着大雨被赶出和风府的夜晚,每回忆一点我就疼痛一分,每每想起那地狱般的两个月我就鲜血淋漓。
我弓着背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冷冷地平静道:“邢风,我的心死了,被你糟践得还不够吗?我认命了,我这辈子不敢再奢望你的感情施舍了,我的心里不再有你了,没有了,你懂吗?”
我觉得很喘,很疲惫,我不知道自己被宋祁带到了哪里,想找根柱子靠一下,却无从下手,可悲的瞎子。
“你和宋祁在一起只会害了他,你不是恨我吗?想要报复我就和我在一起,我不想你死……不想你死……”头一回听见邢风语无伦次的一段话,他将我紧紧拥进怀里,带着绝望的力量,他将头埋在我的脖子里然后眼泪顺着我的脖子滑落进了衣服。
我在他怀里闷闷地控诉着:“当我在天寒地冻里乞求着别人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被苏雨晗扇耳光喂鱼刺的时候你又在哪里?现在我要死了你才出现,算是什么意思?是还债吗?邢风,我恨你,我恨你,你要怎么还?”
“我爱你啊,苡柔……”他的声音那么痛苦,那么绝望,像是垂死的鱼在做着最后挣扎,“我不是为了良心才这么说的,就在那天伊允告诉我你自杀了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爱上了你,我找到你是真的想对你好,我很早就想告诉你,可是我不敢啊……如果你吼我骂我,我一定有勇气告诉你,可是你没有,你选择大度地原谅我,你让我怎么告诉你,你一定以为我在同情你,我只是想用自己行动证明给你看,就如你爱我一样,可以为我挡刀,可以为我去死,我想拿真心给你看……”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心很痛很痛,他的泪水似乎全都变成了尖锐的刺,刺在我的心上。
我轻轻用力,试图推开他,他却说:“我爱你……我爱你……”
我不能言语,感到身体颤动得厉害,小腿都在抽搐几乎站不稳,许久,哑声道:“你为什么还来找我?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他握住我冻得发白的手指:“因为我爱你,你说过没有什么是爱不能原谅的啊……你说过的话我也都记得,夫妻没有隔夜仇的啊,苡柔……”
……
我依旧和宋祁,小允他们住在一起,可是不同的是,邢风会天天过来,每一天看着我入睡,早起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我床头。
那一天邢风走后,宋祁找到我,我淡淡地问他:“为什么会让邢风来找我?”
他声音里掩不住的灰心与哀寞:“我给不了你幸福,因为你心里的伤痛不是我造成的,所以我填补不了。”
我轻轻地笑了:“我认识的大当家兄台可不是这么轻易放弃的人呀!”
“从前不是吧?”他清浅一笑,良久,又怅然叹息,“在其他事上的确不是,可是你……我记得你说过,人这一辈子本来就不长,你唐苡柔的一生更是短暂,可是因为有个人牵挂在心头,有爱有恨,也就不枉此生了,而那个人,应该是邢风,他给了你生活的期待,所以只有他能给你完整的生命,这个,我给不了。”
我垂下双眸:“可我的确想重新生活,不想再和邢风有牵扯,你怎么不愿意帮我呢?你怎么还带他来见我?”
片刻,宋祁清淡地说:“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你的伤痛都是他造成的,伤得多深,就会记得他有多深,只有他才能给你重新生活的可能,就像你的毒,深入骨髓,摆脱不掉的。”
……
院子里几棵合欢树,一片碧油油的芳草地,我虽看不见,但我感受得到,这世间的最后一个春天一定如梦境一般美妙。
我恨过邢风,怨着邢风,可最后还是要把他拥进怀里。
只因着,他亲口对我承认,当年的我是他口中唯一的败笔,而今我是他的软肋。
我们呆在院子里,享受着春风拂面的午后光景,喝着御前龙井,吃着进贡的水果。
我絮絮叨叨地对邢风说着他在知道真相前我的心理想法,从我知道的时候讲到锦官城外,邢风慢慢地吃着,也不说话,只听我讲,认真地将我瞧着。
我说着说着便恍惚了,觉得时光倒流,好像真的回到了当时在郊外的草地上,我趴在他背上看星星,说着人死之后的去处。
“我会努力变成星星,让你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我,只是你不一定找得到。”
脑中有些晕眩,身子轻轻一晃已被身边的邢风扶住:“你信我,我会找到你的。”
心头一暖,极力抑住喉间将要溢出的哭声,仰头道:“是,我相信。”
我扶着邢风的手,轻轻地喝药,然后再饮了一口,眼泪就落下来了。
邢风一面喂药,一面说:“苡柔,不许再哭了,我心疼。”
邢风伸手给我抹泪,他的手在轻轻地颤抖:“苡柔,你吻吻我,让我知道你还爱我。”
我听着无声地笑了,很久后,我用轻微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邢风,我们忘记爱吧,谁都不爱谁。”
他的身子僵硬了,然后用力地把我勒紧着靠近自己的身体:“乖,别说,别说这样的话。”
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发梢,虚弱地喘着气:“邢风,我想起那些年对你别无所求的日子真觉得那会儿是最幸福的,我们现在回到过去好不好,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就这样做最亲密的朋友好吗?”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我握着他的手轻声说:“邢风,我不想再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你也别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吗?”
付出越多,爱就越深,我算是想明白了,我所放不下的并不见得就是他这个人,而是我的心情,我的感官,他给了我生命里的期待,让我活下去,我从不真正恨过他,只有感激,若不是他让我爱,让我怨念,我早已失去了对生活的渴望,尤其是我知道自己活不久的时候。
邢风给了我一个可想,可念,可等,可爱又可恨的人生,就如宋祁说的一样,我的人生是因为邢风才不枉费的,才完整的,所以我感激他。
可是我不能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