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临浠国建国以来二三七年,距离现在三年了。
入夏以来,我常觉得空气沉闷,胸口似是堵着什么,总是呼吸不甚顺畅,现在才明白,人对于自己命运轨道的即将偏离,总是可以预先感知到一些的。
于是我脑中精光一闪,当即就决定带着觅儿上街去逛逛,顺便添几件新衣裳。
我的贴身丫鬟有两个,寻儿和觅儿,她们都是从小便跟着我的,寻儿性格沉稳,心思缜密些,觅儿爱说话,咋咋呼呼不分场合,性子直率得有些过,但是带上街却是最佳人选。
走上街,像是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天上那轮红日使劲浑身解数洒着热量,有时有人家将洗菜水倒在门口,水一遇到炙热的青石板,发出“嘶嘶”的声音。
到了布庄选了几匹布后,正在回府的路上,轰隆一阵雷响,雨点子刷刷落下,突然就下起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击在地上弹起很高,我一下子半身就湿了,由于夏天过热,就没坐轿子,这下子,可急坏了我。
觅儿拿着衣袖挡在我头顶上方,可是起不了作用,正当这时,突然有个素衣男子从我身旁经过,由于脸上都被雨水打湿,甚是狼狈,我没法看清他的长相,只依稀记得他低沉悦耳的嗓音,他说:小姐,伞给你。
我正惊愕之时,他已将伞塞到觅儿手中,我连谢谢还没说出口,他就已经消失在大雨之中。
这件事本来也没什么值得让人记住的地方,但是我的性子却从此有些小小的改变,以往我虽不是个恃强凌弱的人,但是遇上乞讨的人,总是没有好脸色,实实在在不是个怎么有爱心的人,可自打这之后,我总会施舍一些给那些躺在路边的乞丐。
那雨中送伞一事,的的确确让我感动了一把。
我回到府中,沐了浴,换了身干净衣裳,就坐在梳妆台前打理湿发。
寻儿跑来问我要怎么处理那把伞,我这时才看清那把刚刚为我挡风遮雨的伞,它挺破的,油纸都有破损的地方,很有年代了。
我心里暖暖的,心情颇好地笑道:“收起来吧。”
我想到那个素衣好心的男子,他并不富裕甚至是贫穷的,这伞不会是他唯一的一把伞吧,有了这个想法,我突然在想,或许将来有一天我该把伞还给他的。
这么想着,我心情愈发的好起来,外面雨势已经减小,丝雨绵绵伴着微风带来一丝凉爽,冲刷去一些燥热,我穿过回廊去爹的书房找他,不知为何就是很想见到爹爹。
可是当我来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原本没人看守的门口多了一个人,他一把拦住了我。
他是爹的心腹阿平,人如其名长得平平庸庸的,三十来岁的样子,但是才能肯定不一般,爹很器重他。
我正狐疑爹在书房做什么事那么秘密、谨慎,里面就传来爹低沉的问话:“外面什么人?”
“爹。”我高声喊道,兴奋地一把推开阿平,径直推门而入。
爹皱了皱眉,沉声问:“你怎么来了?阿平没告诉你我有要事吗?”
这是爹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和我说话,我心里略有委屈地上前抱他道:“爹爹,柔儿想你了嘛。”
哪知爹竟然浑身不自在地推开我,正疑惑间,身后传来一阵假咳声,我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原来爹还有客人在书房。
“八爷,实在失礼,这是小女柔儿,让您见笑了。”爹拱手道。
我转身看向八王爷,不敢抬头直视他,只能看到他穿着一件月白色锦缎,腰间系了天青色腰带,上边挂着个通透的麒麟玉佩,我赶紧欠身行礼道:“民女唐苡柔见过八王爷,刚才唐突之处还望八爷见谅。”
“唐小姐不必多礼。”他的嗓音很低沉,说着不必多礼,在我耳中分明就是嘲笑我很失礼。
我这才站直身子,抬眼看他,他大约二十四岁左右的年纪,剑眉星目、棱角分明,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神深如秋潭,让人看不穿,似有些神秘,实则是清冷孤傲。
我不敢再多盯着他看,因为他也一直盯着我,那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但我觉得好害怕,从心底冒出寒气。
“既然如此,本王不打扰大人与小姐了。”他对爹的态度倒也算谦和有礼。
“这……八爷,那今日之事可否……”爹眉头微蹙迟疑地问道。
“不妨,本王给大人三日时间考虑,到时本王再派人联络大人,大人不必相送。”
说罢,他转身离去,我和爹目送他离开。
初次见面我就觉得这人颇有心机,城府很深,因为我明显听到他离开后,爹舒了一口气。
“爹。”我唤了一声,他眉目间和眼角上的纹路如此清晰,忧虑和沉重深深印刻在他的俊颜上,不由让我心疼。
八王爷突然造访,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只可惜我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什么都猜不到,更帮不了爹。
看着爹怔怔出神,我长叹一气,伸手抚平他紧锁的眉头,又叫一声:“爹。”
爹坐回位子上,轻叹一声,道:“柔儿,你也该学着收收性子了,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礼数地跑进来,在王爷面前太不成体统了。”
“是,柔儿下次一定谨记爹的教诲。”我淡淡答道。
爹或许是察觉到了我被他冷落后的不开心,拉过我的手,语重心长道:“柔儿,爹老了,护不了你们兄妹三人一世,我已经为晴儿拟定了苏州秦家的婚事,至于你,爹也留心着,从明天起,你跟着师傅好好学习女红,不要再任性了。”
爹好像是真的老了,说完这句话,他有些喘,之后放开我的手,挥挥手,遂闭上眼小憩。
“那柔儿告退了。”我静静地离开了书房。
来到房外,我才意识到刚才的氛围竟是那般压抑,直到见到外面园中缤纷的花朵,小雨落在花瓣上,为那些娇艳欲滴的花儿染上一层光晕,减淡了红艳艳的色泽,看上去更加赏心悦目了。
那一个下午,我闷闷不乐,我说不出为什么这么不痛快,就觉得心里不舒坦,是因为要嫁人了吗?
不是的话,那是因为八王爷吗?我答不上来,总觉得他的出现带给我很不安的感觉,非常的不安。
夏日的雷阵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外边就出太阳了。
我坐在房里,看到了从窗前走过的唐颂允和唐苡晴,我立马叫道:“大哥。”
他们同时侧身看向我,我想我当时的脸色一定不好。
唐苡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却是对着唐颂允的:“哥,那我先回房了。”
“好,晴儿,你慢些。”
等唐苡晴转过身,唐颂允才彬彬有礼地对我说道:“有事吗?二妹。”
我一愣,他叫我“二妹”,叫三妹“晴儿”,不由在心里觉得好笑。
“大哥,你是否发现爹近日有些劳累过度,似是不堪重负?”
唐颂允笑得很奇怪:“二妹对爹的孝心真是令我无地自容,我却不知爹近日来有这变化,二妹,我只是太子侍读,爹与我也并不如二妹这般亲近,恐怕是帮不了二妹,二妹不如直接问爹来得干脆。”
唐颂允明知爹不可能把朝堂上的事告知于我,却还说这样的话来敷衍我,中间那句话更是满含讽刺之意,究竟他是碍于公事不肯告诉我还是刻意隐瞒我呢?
不过后来我才懂得,无论是谁这么问,他都不会告诉你答案的,因为这样直截了当的问法实在是太蠢了。
我的疑惑一直没有得到解答,但心中的忧虑倒是减缓不少,毕竟天塌下来会有爹替我顶着,我相信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