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我凭着自己清瘦的身影扒开了人群,探头往里看。
人群围了一个小圈子,中间跪着一个妙龄少女,穿着素白的孝服,膝盖下放着一块白布,白布上写满了字。
这时,一个又黑又高的男子说话:“姑娘,你卖身葬父需要多少银两?”
“别介呀,直接问是卖身为婢还是卖身为妾,不是更好?”
姑娘羞愤地将头埋得更低,欲开口又被打断:“姑娘你尚未婚配吧?能生吗?”
我看那姑娘脸涨得通红,想必是羞愤极了,再努力朝中间挪着步子。
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太清楚,不知从哪伸来一只手摸上了姑娘的侧脸,姑娘不安地挣扎。
这一摸真是不得了,人群更加激动地向前涌着,我差点就被挤扁了,好不容易推开一个人,探出脑袋,那个人已经抓起来姑娘的手,就要把她拖走。
那一刻我正义感爆发,脑中蓦地闪过如今流离在外的寻儿的脸庞,我大喝:“放开那姑娘!”
那人的动作一顿,转过身咬牙问我:“是哪个不要命的在这里阻止本大爷?”
我迟疑了一下,脚步有些软,可是看到姑娘无助的眼神,我直起腰版:“在这里没有什么要不要命的,只有御史大夫邢风的夫人在此,你若是不服气,可以去报官,或者直接去和风府上!”
那人不可置信看着我,看到我的长相先是不屑和不信,可是看到我的穿着打扮,又有些疑惑,最后弱弱地问我:“你真是邢夫人?连个下人都不带?”
我正想着怎么可以有气势地告诉他我就是,人群里已经有认出我来的声音:“可不就是邢夫人嘛,和风府宴请宾客的时候,我也去门口看了看。”
那人闻言,脸色一换,对我媚笑:“邢夫人要的人,我们哪敢和您抢啊,您请便。”
我不再看他,对着那姑娘道:“姑娘,随我去一趟和风府取钱吧,早点把老父安葬了,我呢,也不要你卖身,算是日行一善了。”
姑娘闻言,眨巴着大眼睛望着我,似是有些不相信,我对着她友好地笑了笑。
我站到一边等姑娘收拾东西,人群渐渐散去,不时发出此起彼伏的叹气声。
我对着那一个个背影飘去一个个蔑视的眼神,然而这时也有声音从人群里冒出,矛头直指向我。
“她倒是有空管别人的闲事,也不看看自己的处境。”
“是啊,家里小妾捷足先登,看她还一脸轻松的样子,是真傻吧。”
我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住,脑袋一恍惚差点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我循着声音望向那人,四目相对,那人叹息着摇了摇头。
有好事者没有看见我的反应,拉扯着那人的袖子追问:“你是说小妾已经怀上了?”
“可不嘛,据说城西新开的茶楼就是她开的,有苏老板这样一个大美女生意想不火都不行。”
“要真是大美女改明儿去瞅瞅。”
“瞅瞅?小心邢大人挖了你的眼珠子!”
“我去!”
我晕晕乎乎想要转身,这时那个卖身葬父的姑娘收拾好了包袱,站在我面前,感激道:“姑娘的大恩大德小莲此生无以为报……”
我没心思听她说话,无力地对她摆了摆手:“小……小莲姑娘,感谢的话你也别说了,我现在带你去和风府,只是你别说话,让我静一会儿。”
小莲微微惊讶地看着我,不明白我的态度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冷漠疏离,只乖巧地点了点头,再不言语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苏雨晗,这个名字是不是要在我的脑中印一辈子,成为我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
我走在大街上全身有些僵硬,有些麻木,这三个字眼就像我常喝的中药一样,已经由最初的强烈排斥到了如今的略显麻木。
她是谁?她是邢风的青梅竹马,陪着他走过二十年的风雨岁月,而人生又有多少个二十年?邢风忘不了她,难道他有错吗?
她的确是个富有魅力的女子,漂亮,能干,还有着超越这个年纪的智慧,我不敢去想,不敢去想她真的会怀上邢风的孩子。
走着走着,已经到了和风府,我抬起头看到金光闪闪的那几个大字,心里涌起难以名状的苦涩。
看门的家丁见我回来,殷切地上前:“夫人,回来了,这位是……”
我站在阳光下睁不开眼睛,轻声问:“大人回了吗?”
“还没有。”果然是意想之中的回话。
我拉过小莲,将她向前推一步,有气无力对着小厮吩咐道:“这位是小莲姑娘,你让账房支给她五百两银子。”
我又转头对小莲说,“你是个好姑娘,下次不要再在大街上糟践自己了,拿着这些钱回乡下种种田也是好的,若是有本事开茶馆也是你的能力,不过切记,好姑娘还是不要去做别人的小妾,被大房会……死的,人活在世上,不就图个尊严吗?”
小莲面有忧色地看着我,扇呼着狐疑的大眼睛轻声叫我:“夫人……”
我冲她勉强一笑:“瞧我在这胡说什么呢,行了,你跟他进去吧。”
……
邢风还没回来,这些天他早出晚归,他明明身居高位,哪有这么多要他亲力亲为的事?
我总觉得心绪不宁,想要立马见到邢风,可是又怕见了他,他真的告诉我苏雨晗怀了他的孩子。
可我有什么立场……人家是二十多年的感情摆在那,要是没有我,孩子都不知道几岁了,青梅竹马有个孩子该是很正常的事吧,可是又不对,苏雨晗之前住在府上是因为接她养病的,邢风又怎么会让她……
越想越不对劲,我走在安沛湖边,看到夏日微风拂过那如明镜的湖水,涌起一股冲动,想要搅乱它,一吐胸中的悲闷。
脚下步伐不自觉加快,我朝着西面匆匆赶去,一路上,到处向人打听今冬新开张的茶馆。
身上后背已经出了不少汗,我擦一擦额头,没看清前面的路,与一个人迎面撞上。
“哎哟。”我条件反射叫了一声,只见那人头也不回地擦身而去。
我低咒一声,正准备继续问路。
忽觉不对劲,向腰间摸去为时已晚,刚刚和我相撞的人竟然是个小偷,我毫不犹豫立马掉头去追。
追了一条巷子才傻傻地笑出来,我真是被热傻了,那一个钱袋里没有多少银子,被偷了就偷了罢,较真什么。
正要往回走,前面一个小门里“哗”的倒出一盆脏水,还有人在说话:“哎,你说,苏老板走了,我要不要把这茶馆盘下来?”
“走?谁说苏老板要走的?”
“你没脑子啊你,苏老板是邢大人的人,将来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何必在这抛头露面的做一份小生意?”
我怔怔看着地上的脏水,心神恍惚,背上虽然浸湿一片,却冷不防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