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上飘着一层一层的白云，有微风轻轻地吹在孟逍遥的脸上，像一双温柔的小手，让人感觉心里暖暖的。
逍遥宫的小院里，孟逍遥惬意地躺在软椅上，隆起的腹部盖着薄薄的毯子。软椅旁边，立着一个面容丑陋的太监，宫女玉茉轻轻地挥着团扇。
小院外面，另一名小太监探头探脑的，向丑太监打着招呼。
丑太监走了过去。
小太监对丑太监说了几句话，丑太监眉头一皱，挥手让小太监退下了。他回到了孟逍遥身边，俯下身子，低声道：“娘娘，孙太医来访。”
孟逍遥的睫毛动了两下，没有吭声。
丑太监直起腰身，尖声道：“宣孙太医觐见！”
孙正目不斜视，双手微躬于身前，从容地走进了逍遥宫的小院。
“微臣参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他郑重地下跪，参拜。
孟逍遥抬了抬小手指。
丑太监密切地注视着孟逍遥的一举一动，看到孟逍遥的手势，立刻又尖声说道：“平身！”
孙正站了起来，躬身道：“请娘娘伸手，容微臣为娘娘把脉。”
孟逍遥不动，丑太监上前一步，把孟逍遥搁在软椅扶手上的玉手微微抬高了一些。
孙正伸出手指，开始切脉。
须臾，他面露喜色：“恭喜娘娘。娘娘脉象平稳有力，腹中胎儿健康安好。”
孟逍遥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孙正转向丑太监：“季公公，娘娘的安胎药用完了吗？”
被称为“季公公”的正是那位丑太监，他两条八字眉一掀，答道：“恰好用完。麻烦孙太医继续开药。”
孙正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方子，递了过去：“娘娘的身孕已近尾声，那幅药不必再用。这是新的方子。”
季公公接了方子在手，匆匆一瞥，递给了一旁的宫女玉茉，笑着说道：“玉茉姑娘，麻烦你去一趟药膳房，为娘娘抓药、熬药吧！”
玉茉接过方子，行了个礼，疾步去了。
玉茉一离开，小院里的情形似乎没什么变化，但空气之中，分明又多出了轻松的意味。
“他们很好。”孙正没头没脑地说道，“再过六个月，就要多添一口了。”
孟逍遥睁开了眼睛，面莹如玉，眼澄似水，她默默地注视着孙正，眼神之中，竟充满了不赞同之色。
孙正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终于没能坚持住，垂下了眼眸，呐呐道：“以后不会再去找他们了。”
孟逍遥这才点了点头，像朗诵诗句一样诵道：“让一切随了那场大火一起消逝吧！”
季公公吃吃笑了起来。
孟逍遥瞪了他一眼：“阿几，你这种笑法，要是再多一条帕子，我会以为你是女扮男装的。”
孙正莞尔，颇有兴致地盯着季公公看了半晌，还是看不出面皮之下的端倪，不觉摇了摇头。
燕几道似乎猜到他在想些什么，得意地说道：“使劲地猜吧！也许有一天咱家会变成你身边的红颜佳人。”
孙正打了个寒噤，面有惧色。
燕几道得意地笑了起来。
不久，玉茉匆匆回来，小院里还是老样子：孟逍遥睡着了；季公公面无表情地侍立着，手中一下一下地摇着蒲扇；孙正却远远地站在一株桃树下，仰头望着一树的桃子。
玉茉走到燕几道旁边，低声道：“公公，药已在煎，奴婢嘱咐小安子，他会送过来。”
燕几道点了点头，把蒲扇递给了她。玉茉轻轻扇动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小安子端着药出现在小院门口。玉茉过去接了，送到孙正手里。
孙正取过另一只空碗，倒了些药出来，自己尝了尝，才点点头，递给玉茉。
“可以服用了。”
玉茉走到孟逍遥身边，低声轻唤：“娘娘，娘娘，服药了。”
孟逍遥睁开朦胧的睡眼，嫌恶地看了看玉茉手里的药，又狠狠地瞪了一眼孙正。
“本宫都成了药罐子了。本宫不想吃药了。”
“娘娘……”玉茉为难地看着孙正，“太医，你劝劝娘娘！”
孙正弯腰行礼，好整以暇地劝道：“请娘娘牺牲小我，成全腹中龙儿的健康！”
孟逍遥哭笑不得，怒道：“本宫就不信了，本宫少喝了这碗药，腹中胎儿就会少了根指头？”
“指头不会少，但以后的病痛会多一些。”孙正一本正经地解释。
孟逍遥又恼怒地瞪着孙正，大声对玉茉道：“玉茉，你去跟皇上说，本宫不要孙正为本宫问诊了。”
“娘娘……”玉茉脸都红了，“奴婢哪有这个本事。再说了，孙太医的医术在宫中首屈一指，娘娘不要他看，又让谁看？”
“切！”孟逍遥嘴角一撇，“NO。1了不起么？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本宫看来也不过如此。”
“怎么了？又发什么脾气了？”宫暮光一脚跨了进来，他来逍遥宫，从来不必太监高喊，已成了后宫中一条潜在规则了。
孙正、燕几道、玉茉上前接驾跪安。孟逍遥在软椅上欠身行礼。
宫暮光疾步上前，握住孟逍遥的手，安抚着孟逍遥重新躺好，这才说道：“免礼！朕说过了，在逍遥宫，不必行君臣之礼。”他转过身来，笑着望向孟逍遥，“怎么了，兄弟，嘴巴都翘成这个样子了，谁得罪你了，告诉九哥，九哥为你出气。”
孟逍遥还没有回答，孙正又跪下了：“皇上，微臣得罪了娘娘，请皇上降罪。”
“哦？”宫暮光看着孙正，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又得罪娘娘了？”
“微臣开出的药，无法令娘娘满意。微臣无力为娘娘效劳，请皇上恩准微臣，不要为娘娘问诊了。”
“怎么回事？”宫暮光宠溺地望着孟逍遥。
“药太苦，不想吃了。”孟逍遥简短地回答。
“朕尝尝。”宫暮光端起了药碗。
“九哥！”孟逍遥慌忙按住宫暮光的手，“这药也是你喝的么？给我。”她丢了个白眼给宫暮光，捏着鼻子把药喝光了。
宫暮光笑吟吟地看她喝完：“这不就好了。”他伸手摸着孟逍遥的腹部，“儿子，很快就要出来了。”
“万一不是儿子呢？”
“公主，朕也同样喜欢。”
孟逍遥一笑。
宫暮光痴痴地望着她的笑靥：“兄弟，你真美。”
“还美啊？”孟逍遥抱怨，“你看看我这满脸的褐斑！我都成黄脸婆了。”
“黄脸婆朕还是觉得美不可言。”宫暮光哈哈大笑，双手围住了孟逍遥的腰身，低头在她脸颊两边用力亲了亲，微有些遗憾地说道，“朕也盼着这孩子早日生下来呢！咳，他霸占着朕的皇后太久了。”
“皇上！”孟逍遥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在说什么呀？”
宫暮光又哈哈一笑：“你们退下吧！”
孙正、燕几道、玉茉跪安后退了出来。
三人走到逍遥宫外面，孙正向燕几道拱了拱手，回去了。
他慢慢地走在去往药膳房，神色平静无波，一副温润君子的美好姿态。路上，不时会碰到各个妃嫔宫中的太监、宫女，纷纷向他点头示好，他也一一应承着，点头回礼。好几个太监、宫女走得老远了，还时不时回过头来，冲着他微笑。
他心下既好奇，又好笑，最近这段时间里，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好人缘，似乎这后宫里人人都与自己相识，人人都想着和自己套交情。
他抬起手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自己的脸上，竟是这等的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么？
可是唯独皇后娘娘，却一直对自己爱理不理的。不像从前，娘娘还没有做皇后的时候，倒特别喜欢和自己亲近呢！
“阿正啊！”
耳畔依稀回荡着孟逍遥对自己的昵称。
他喜欢这个昵称，这个昵称，会将他拉到遥远的时候，他迈着短短的两条小腿，奔向这么称呼他的女人——他的娘亲。
眼眶微微湿润，他晃了晃头，把那些美好的影子硬是从脑子里打发了开去。
药膳房在望了，他站定，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他真傻，竟会为了这个昵称而郁闷。其实怎么叫有什么打紧呢？但教皇后娘娘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就好了啊！
他又欢喜起来，迈开了步子，走进了药膳房。
“孙太医今儿个回来得迟了些啊！”有同僚微笑着问候。
“是啊！得看着娘娘服药呢！”他微笑着回答。
“娘娘凤体康安吧？”
康安吗？他又微笑起来，尚未回答，有人替他回答了：“你看孙太医的样子，就该知道答案了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
孙正也笑看，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了门，慢悠悠在椅子上坐了下去，出了一会儿神。
样子？什么样子，可以看得出皇后娘娘的凤体康安？
敲门声响起，房门推开了些许。
孙正侧目，见是平日里要好的同僚黄永俊，站了起来：“黄太医，请进。”
黄永俊进来，正要开口，又仔细察看了一下孙正的面孔，笑道：“孙太医今日没有挨骂？”
孙正一愣：“黄太医何出此言？”
黄永俊指着孙正的脸：“孙太医心情开朗，这不都摆在你的脸上了么？”
孙正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脸：“有那么明显吗？”
“有啊！”黄永俊笑着颔首，四下里一望，从角落里端过一盆水来，那是孙正早上洗脸时用过不曾倒掉的。他把脸盆往孙正的面前一放，“你自己瞧。”
孙正低头，晃动着的波纹中，映出了自己的脸，长眉、朗目，玉面，分明还是一个年纪轻轻的俏郎中；只是两鬓雪白一片，仿佛已是七旬老人的发色，带上了几许沧桑的味道。他抬起手，抚着自己的上唇，耳中响起了孟逍遥的话“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心神有些恍惚，一时忍不住，嘴角逸出一丝笑意，眼中清冷俱散。
黄永俊一直瞧着孙正，见到他的笑容，不由得呆了，喃喃道：“原来孙太医竟怎么俊美！”
孙正“啊”了一声，收敛了笑意，抬起头来：“黄太医有事？”
“哦！”黄永俊醒悟过来，“对了，姝妃的病症孙太医以前也诊断过，方才在下去看过姝妃的情况，有几味药材拿捏不住，想请教一下孙太医。”
两人讨论了一会，黄永俊微笑着告辞，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细细盯了孙正一眼，欲言又止。
“黄太医还有何事？”孙正目光冷冷，恢复了以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样子。
黄永俊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说道：“没事，没事！”口中嘀咕着“这么好的人品，怎么会至今尚未婚配呢”，到底走出去了。
孙正重新落座，右手又情不自禁地抚到了唇角上，即使没有瞧见自己的样子，也摸得出来自己的唇角此时是上扬着的。他微微摇了下头，屈起手指，自嘲地给了自己一记爆栗：“孙正啊孙正，你可别真的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啊！”
警告是这样警告了，心头的喜悦却始终难以抑制，自个儿在房中兜着圈子，那喜悦也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忍无可忍。
眼下，真是一切安好呢！
他的目光柔柔地凝注在椅子上，仿佛看见那个一边痛打自己耳光，一边哭诉的自己。真奇怪，如今想来，那一幕简直就跟一场噩梦似的，透着万分的不真实。
可是，他的确是这样一路走来呢！
那一晚，他在椅子上坐了一整夜，苦思对策，天亮了，他站起来洗脸，惊见自己两鬓斑白，容颜憔悴。这一晚，竟是夺走了他二十多年的岁月，使他直接进入了知天命的年龄。可是，他还是而立之年啊，他甚至尚未娶得贤妻，也不曾为孙家传下后代。
毛巾从手中滑落，溅起好大的水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