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震动了一下，突然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抬起孟逍遥的下巴：“兄弟，我知道你心里苦。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很多痛苦。我统统都知道。”他指着自己胸膛上的疤痕，“看看这儿，当日我挣扎在生死之间，你知道是什么力量让我摆脱了死神吗？是你！是你！一个叫孟逍遥的古灵精怪的不男不女的家伙！孟逍遥，你敢找上我赖定我你就要赖到底。你不是自诩狗皮膏药吗？你说：我难过的时候你会哄我开心？我寂寞的时候你会在我身边？我愤怒的时候你会让我出气？我有难，你出面挡着；我要是死了，你负责当我的垫背。”他模仿着孟逍遥那种无赖的语气，一口气喊了出来，“我愿意哄，愿意陪，愿意当你的出气筒，愿意做你的垫背。只要你醒来！”
那一声“只要你醒来”，震天动地，气壮山河！
孟逍遥整个人都向上跳了起来。她瞪着暮光胸膛上的伤疤，张大了眼睛，恍如梦觉。刹那间，心中有如万马奔腾，各种思绪，像潮水，像海浪般对她汹涌而至。她张大了嘴，想喊，但不知要喊什么。
“兄弟，你说过，要我挺你一辈子！”暮光深吸一口气，用整个身心的力量说道，“我挺你，一辈子！”
孟逍遥继续张嘴，眼光从暮光身上的伤疤往上移，和暮光的眼睛接触了。蓦然间，她的嘴唇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睛，泪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从她的眼睛里奔涌而出！所有的悲痛，所有被封闭的感情，全体排山倒海般涌了过来。
她捣住了嘴巴，努力想要忍住悲恸。但是，那一直被压抑着，被禁锢着的情绪一旦开启，一发而不可止。她只能呜咽着喊一声：“九哥！”
“小……兄弟！”
暮光紧紧抱住了孟逍遥，像抱着一个稀世珍宝。
他的兄弟，终于回来了。
却好像又不全是！
孟逍遥的确不再唱歌了。
孟逍遥也重新拿起了画笔。
但是，她是不是又画得太入迷了？
她好像完全沉浸在她的画画世界里，除了画画，她什么都不闻不问。
但若真的只是喜爱画画，便也罢了。
偏偏又好像不是的。
孟逍遥画画的表情不对。
不是以前那种专注的，神采飞扬的，眉飞色舞的！
不，如今，画画的孟逍遥一脸茫然，两眼空洞。
她只是——只是机械地挥动着画笔——尽管那些画也很好看，但暮光却终觉得失去了什么。
是什么呢？
“兄弟，为什么不画我？”暮光叹了口气，把画架移开。
果然，失去了画架遮蔽的孟逍遥，陡然间慌乱无措，连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放。
“怎……怎么？”
暮光再次叹气，他猜对了，孟逍遥根本不是在画画，孟逍遥只是借着画画逃避现实，逃避——他！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孟逍遥看着他的眼神，躲闪不安？
为什么孟逍遥说话的语调结结巴巴？
为什么他们不能像过去一样，孟逍遥可以肆无忌惮地指使他，将他呼来喝去，而他心甘情愿？
暮光握住孟逍遥的双手，孟逍遥下意识地攒紧了拳头。
“你在怕我？”暮光悲哀地问。
不用孟逍遥的回答，暮光已经知道了答案——从孟逍遥失去了血色的嘴唇上，从孟逍遥微微颤抖的四肢上……够了！
“我是你九哥啊！”
孟逍遥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若不是暮光使劲拽着她的手，她一定会像兔子一样逃走的，然后像蜗牛一样找个壳躲起来。
她会的！
因为，此刻，孟逍遥单薄瘦弱的肩膀已经佝偻了起来，身子骨抖得像风中凋零的树叶。
“兄弟，我依然是你九哥啊！”
孟逍遥使劲摇了摇头：“你……是太子！”
“太子？”暮光自嘲地哼了一声，“太子不是人吗？孟逍遥，你睁大眼睛瞧一瞧，现在的我有没有比以前多一颗脑袋？有没有多一双手？还是一对脚？有没有变成怪物……”
暮光每问一句，孟逍遥就瑟缩地晃一下脑袋。直到暮光忍不住，担心孟逍遥会把脑袋给晃下来，这一问一答才戛然而止。
“不管我是什么！我始终都是你的九哥！那个受得住你任何匪夷所思的主意的九哥！”暮光放柔了声调，诚恳地说道。
孟逍遥怯生生地抬起眼睛：“真的吗？”
暮光有力地点头。
“不管我做了任何事？”
“不管你做了任何事！”
“哪怕我已经不是一个好姑娘！”
“哪怕你已经不是一个好姑娘！”暮光顿了顿，笑了，“你永远是我心中的好姑娘！”
“如果不是呢？”孟逍遥咬着嘴唇，她咬得那样用力，嘴唇上沁出了鲜血。
暮光只好扼住孟逍遥的下巴，避免她更严重地伤害到自己。
“不是也不要紧的，只要你是孟逍遥，九哥就是你永远的九哥！像以前一样！”
孟逍遥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汽，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水汽凝成了水珠儿，滚落下来。
“永远不可能像以前一样的。”她泣噎着嚷道，“以前，我以为自己不是真正的女人。”
“你当然不是女人，你是……”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你是小姑娘啊！不过，那时候，你真不像个姑娘，我……一直都以为你是我的兄弟。直到在潋滟居……”他的脸红了，“兄弟，在下吴寥。”
“我知道。”孟逍遥苦笑，“我只是不知道，九哥也懂画画。”
暮光也笑了：“我虽然懂，却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他忆起当日画面，不敢正视孟逍遥，“兄弟，那天，那天我其实没有中毒……”
孟逍遥不解地望着他。
暮光立时醒悟，当日孟逍遥中了药的毒性，神思昏昏，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之间，不知心头是轻松，还是失落。他一生都难以忘记的画面，孟逍遥却一点儿都没有印象。
“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孟逍遥苦涩地问道。某个被刻意遗忘的影子无可避免地挣脱了出来，清晰地立在她眼前。
放浪不羁的安羽中！
认真专注的安羽中！
温柔多情的安羽中！
不知所措的安羽中！
以及，对她恨之入骨的安羽中！
心脏，仿佛要一下子爆裂了似的，痛，剧烈的疼痛排山倒海地涌来，死死地抓住了她。连呼吸都仿佛带着血腥。但孟逍遥依然站立着，越是痛得重，她的心反而能够得到释放。
奇怪的解脱！
一如她的爱恋！
“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孟逍遥听到自己苍白无力的声音，划过这个死寂空洞的下午。
“那天……”暮光启唇而笑，他那双明亮的璀璨若星辰的眼睛闪烁着幽幽的动情的光芒，自上而下凝视着孟逍遥，甜蜜而魅惑的回忆温柔地划开心扉——
迷香弥漫在房间里，若不是暮光早有准备，心智早就迷失在这暗昧的香气里了。
他收摄心神，用师傅教他的方法，将外息转为内息，慢慢的，进入一个与外界隔绝的世界里，他听到的不再是潋滟居内的靡靡之音，他听到的是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汩汩声，那声音令他想起了那一日傍晚，他与孟逍遥初见的那条小溪——生机勃勃，光点在水面上欢快地跳跃……
不知过了多久，暮光忽然感到自己的身体正被人侵犯。
他不动声色地低叹了一声，不曾睁眼，右手已经抓住了身旁的女人，往自己身上一拉。
熟悉的幽香沁入鼻翼，暮光心头大震，霍然睁开双眼，瞧见了满面桃花开的孟逍遥。孟逍遥和他一样，未着寸缕，****的身体青白如磁，婀娜妖美。
热血陡然沸腾喧嚣起来，竟然是孟逍遥！竟然是孟逍遥！
他辨不出心中是喜是悲，只觉得全身像是烧着了一般滚烫滚烫，大脑一片空白，毛发倒竖，汗毛林立。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将孟逍遥压住了。
窗户纸破损的声音，细不可闻，但是他竟然听到了。
他又是一震，凝神望向孟逍遥，她也中了情毒。眼波朦胧，嘴唇翕动，燃烧着热望和渴求。
暮光不敢多看，也不敢乱动。但是他又不能不动，他知道绿珠就在外面偷看，只要他一停下来，他的身份就会暴露，孟逍遥好不容易得到的信息也无从得手，甚至还会引起安羽中的疑心……
不！
六扇门全军覆没！他九死一生！还有孟逍遥，混入国舅府到底吃了多少苦，他根本不敢去想。那么，他又如何能够让一切断送在这一刻？
可是，他又怎么能够在这里，用这样一种方式，占有了他最爱的人？
孟逍遥难受地扭动着身子，这真是要了他的命！
床摇晃了一下，一边的纱帐无声而落。
暮光灵机一动，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另一边的纱帐也垂落下来，恰好遮住了他和孟逍遥。
可是，这密闭的空间却更难熬了。
空气中仿佛都是火，熊熊燃烧的烈火，张牙舞爪、穷凶极恶，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他咬紧了牙关，狰狞着脸，与心中的渴望苦苦抗争着……
但孟逍遥却显然不打算配合他，孟逍遥的双手如灵蛇一般缠上了他的脖子，孟逍遥滚烫的小脸、嘴唇在他的胸膛上妖娆地擦拭着。
他受不了了，他真的忍受不了了……
轰——
暮光打了个激灵！
变成了碎片的房门飞散在空中，纱帐被气流荡了开去。
他看见了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面具遮住了他的脸，却遮不住他眼里凶狠慑人的光芒。他站在门口，犹如天神一般，将世界都挡在他的后面。
俯趴在床上的暮光，竟只有拼命仰望，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在极短暂的瞬间，暮光无法自已地沉浸在男人与生俱来的威严、骄傲、残暴以及那藐视一切的王者的霸气。
天王！
暮光的脑海中本能地出现了这两个字，尽管在这之前，他从未见过天王！
如一阵飓风刮过，暮光下意识地眨了眨眼，重新睁开眼睛时，身下的孟逍遥消失了，他骇然张望，房间里哪里还有天王的影子。
若不是那扇破裂的房门，他会以为这一切仅仅只是他的幻觉！
他想起身去追赶，但是身体一阵疲软，原来刚才的时间里，他抗争所耗费的力量竟如此之大，大到他甚至无法支撑着从床上一跃而起。
幸亏他没有那么做。因为潋滟居的花魁——音嬅进来了，而她的身后，跟着的正是他这辈子的死敌——安羽中。
他倒回到床上，陷入了“昏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