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大年三十日，孟逍遥早早地起了床，进入一天的忙碌之中。

尽管身在雾明宫，处在皇城外围边沿，真正冷落在鸟不生蛋的蛮荒之地，但这样特殊的日子，孟逍遥还是能够感觉得到，那一份迫面而来的热闹。

孟逍遥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听着那遥远的鼓乐声，想着九哥这会子会在做什么。

从紫络口中，她已得知，宫暮光重新被皇上任用，太子之位也重新稳固如新，不复再是如她被斩之后两个月的丧家之犬了。

至于宫暮光的斗志，只是时间而已。

再大的伤痕，在时间这一剂良药的医治之下，莫有不好的。

孟逍遥启唇而笑，这辈子，在感情上，她永远不能偿还一二，唯有在其他方面，多多益善，补偿九哥了。

想起送给皇上老儿的那幅画，孟逍遥再次乐了。

其实画里的内容，实在没有什么，不过是一幅清雅秀丽的江山秀罢了，她笃定了这老儿不会拒绝，是因为她在画上题了一行字：“朕之江山美好如画！”且又假托清妃娘娘之手赠予这老儿，这马屁自然是拍得恰到好处。

问题在于江山之下的第二画。

孟逍遥用一种特殊的颜料，巧妙地绘了一幅人物肖像——已故皇后像，那张画像，她只见过一次，那时，宫暮光为了唤醒她作画的兴致，搜罗了不少好画供她赏玩，其中一幅，就是宫暮光自皇上那儿偷出来的皇后像。宫暮光会这样做，还有一个心眼，就是想让孟逍遥依样描摹一幅油画，因为油画更具有立体感，更让宫暮光有一种如见母面的感觉。

看过一眼，又画过一次，再画第二次，简直易如反掌。

这一幅皇后像，一般情况下，根本看不出来，唯有借助光影和恰当的位置变幻，才能得见庐山真面目。

孟逍遥没有去过皇上的寝宫，但却早在她学画之时，就从郎乐乐的画作里对皇上寝宫烂熟于心。事实上，拜郎乐乐画工的细致，不仅是皇上的寝宫，皇宫里几处重要的宫殿，在皇城中所处的位置、家具的摆放，甚至暗格的所在，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孟逍遥指点紫络挂画的具体位置，自然是为了使画处在光影的最佳位置，才能出现她想要的结果。

月光、灯光、烛光，一旦透过墙壁上的小洞，投注在画像上，再反射回来，必然会在画的对面墙上，显示出皇后的身影。这，就是皇上所谓的闹鬼！

至于会选择皇后的肖像，是因为宫暮光曾经对孟逍遥说起过皇后的事迹。尽管那时候孟逍遥心不在焉，但对皇帝老儿自作痴情之语，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

“九哥，你信吗？”

“我信。”宫暮光认真地回答，“我相信父皇。母后是这样一个仙女般的人，试问谁能不痴心？”

当时，孟逍遥觉得宫暮光的认真很好笑，而且认为九哥在感情上真的很幼稚。宫昊天是什么人，一个腐败龌龊的双性恋者，他心中真正爱恋的，除了孟逍遥她爹，只怕就属于宫昊天自个儿了，又岂会如宫暮光转述那般“母后不笑，父皇已然成痴；母后一笑，江山亦可倾”，“爱到无以复加，愿以江山换一笑”，“此后经年，芙蓉红泪如血，触手凄艳冰凉。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云云，骗骗单纯的宫暮光，是诗情画意般的唯美情思，自然将宫暮光收得服服帖帖。若果真如此，怎么心爱之人一去，这老儿就忙着收纳新妃，宠爱娈童？

娈童两字让她心一沉，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宫暮光捧起孟逍遥的双手：“兄弟，你放心，我也会像父皇待母后一样，一辈子待你好的。不过，我不会像父皇一样，等到失去后才懂得珍惜。你若离去，我必跟随。”

孟逍遥感动，却无语。宫暮光之幼稚，才能令他更痴情；宫暮光之痴情，才会让孟逍遥更加内疚；孟逍遥越内疚，她就越是要想方设法让宫暮光过得比她好。

宫暮光为她受罚，她自是不能坐视不理。恰好这老儿又是安羽中的不共戴天之仇。一仇报，两人快，她何乐而不为？何况又是这样的举手之劳。

若宫昊天对皇后，果然是如她所猜测的，那么，不出三天，宫昊天必将寝不安席、心惊胆寒、疑神疑鬼、神经衰弱，久而久之，内心深处，一定会滋生出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念头，只要这一念起，这老儿就会对宫暮光重新产生愧疚之心，就会谅解宫暮光之前种种，就就会重新认可这个儿子。心魔一除，再看皇后的影子，惧怕之心自然淡去，反而觉得是一种怀念了。再加上宫暮光复出后，孟逍遥已经嘱咐紫络封住那一个小洞，一切妖魔鬼怪自然销声匿迹。宫昊天内心就更加确信无疑，只要待宫暮光好，皇后就不会阴魂不散缠着他了。

果然，一切正如她所预料，哼，这一招画里惊魂，岂止是运筹帷幄、决策千里？根本是兵不血刃，叫那老儿死了都不知道什么原因。

至于送出的第二幅画，却是一次试探。

孟逍遥抿唇而乐，以她的估计，不出三天，只怕紫络就该来复了。

今天是第一天，当是送画的日子。若今日就挂画，那么，明日大年初一，紫络必来无疑。

孟逍遥抬起手，深处手指搔了搔自己的眉弓：紫络这一趟趟来去，真是辛苦啊！紫络辛苦在身，而她辛苦在心啊！

她幽幽叹了口气，正要转身，肩膀撞着身后那人的胸膛。

“安公公！”孟逍遥任由自己依偎过去，“你可是见妾身忙得焦头烂额，故而也起了大早，帮助妾身吗？”

“焦头烂额？”安羽中好笑，“我怎么觉得某人大清早不睡觉，却跑到这儿来胡思乱想呢！”

“人家哪有胡思乱想！”孟逍遥娇嗔，“人家是在烦恼，这一天活儿太多，不知道从哪一样开始着手呢！安公公，若是有你患难与共，妾身不仅可以不再焦头烂额，而且还心花怒放呢！”她在安羽中怀里半仰着脸蛋，阳光照射下，眼睛里全是恳求、期盼、相信。

安羽中明知孟逍遥使的是苦肉计，明知自己应该一口回绝，然而张开嘴，却硬是变作了：“要我做什么？”

孟逍遥欢呼雀跃，眉眼中全是笑意：“奴婢先谢谢安公公了。”

“得，变成奴婢了？”安羽中摇了摇头，手指发痒，忍不住又屈指给了她一记爆栗，“小妖精就是变化多端。”

孟逍遥捂住额头：“安公公只知以大欺小。”

两人相视而笑，忽听得身后一个声音怯生生道：“要……帮忙吗？”

孟逍遥大喜回眸：“当然了，凌姨。”她转身跑向凌婕妤，握住了凌婕妤的双手，心想，凌婕妤失了心智的人，都知道这个日子的特殊，可见复原的可能还是很大的。但问题是，要不要凌婕妤复原呢？算了，一切顺其自然吧！反正还有一年时间呢！

她欢声道：“今天我们最大的任务是办好一顿年夜饭，请好各路大神仙。咱们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料，但务必办得像模像样。嗯，至少得那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嘛！安公公是男人，粗重活自然是非你莫属的。”

“男人”两字让安羽中顿时回忆起昨夜的失落，不由瞪了孟逍遥一眼。

孟逍遥冲他吐了吐舌头，对凌婕妤说道：“凌姨的任务呢，是为神仙、祖宗们准备纸钱。”

“我……不会。”凌婕妤慌了，左手乱摇。

孟逍遥把她的左手按住：“别紧张，很简单的，我一教你，保准你马上就会了。”

“安公公，”孟逍遥扬头叫道，“前几天我已经粗粗地打扫过咱们雾明宫了，就是门窗和屋顶没有拂拭，交给你啦！”

安羽中苦笑。

“不要那副表情嘛！”孟逍遥嬉皮笑脸，“你不做，就得我来做。我若劳累过度，那个春宵一度，谁来愉悦？”

想着“春宵一度”，安羽中就想到了昨晚那个荡气回肠的吻，眉眼间春风暗度，一时不觉得洒扫尘除有多么讨厌了。不过，看这家伙口无遮拦，光天化日之下，也敢那这些闺阁之事要挟他，不由又有些恼怒！

冷不防孟逍遥走过来，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这个先奖励你，重头戏在后面哦！”

凌婕妤惊叫了一声，向自己的房间疾步走去。

安羽中一怔，来不及体味那个吻，孟逍遥已经去追凌婕妤了。他摸着自己的嘴唇，感觉那里麻酥酥的，仿佛还残留着孟逍遥的馨香，不觉痴了。

三个人，一条心，孟逍遥所谓的“焦头烂额”很快就被一一解决了。

纸钱准备了不少，雾明宫窗棂几净，焕然一新。不仅如此，正屋前，挂上了两盏灯笼，灯笼虽不大，却增添了不少喜气。正门两侧，贴上了一幅对联：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横批：春回大地。门上面，贴了一个倒过来的“福”字。

三个人站在小院里，看着这些变化，心下都不由自主地浮起了喜悦，仿佛这里，真的变成了他们的家！温暖的小家！胜在无可替代！

安羽中默默地搂紧了孟逍遥，他知道，这一辈子，他将再也无法忘却这一幕，忘却雾明宫！因为，他此生最美好的记忆，都诞生在这儿，也有可能结束在这里。突然间，他的心头滋生出无数的不舍，他想起了孟逍遥的一年之约，一年，只剩下三季了。

孟逍遥怀抱着安羽中，心中一片安宁喜悦，她要的伊甸园，终于一点点建立，一点点圆满。即使只有一年，她再无遗憾。

凌婕妤抱紧了怀里的枕头，眼中有泪，莫名其妙地涌了出来。

吃过午饭，孟逍遥又指挥安羽中杀鸡宰鸭，凌婕妤择菜洗菜。倒是她自己，除了使唤这个，使唤那个，倒真的没干什么活。

过了午时，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孟逍遥才放过了凌婕妤，让她回房休息了。

“安公公，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安羽中不动，只看着孟逍遥。

孟逍遥嘻嘻一笑，走了过去，送上了香吻。

“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