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言也哽咽道,“我也怕。”然后试图对我笑了笑,没成功,很难看,“没事的,等过几天风声不紧了,我们再试着逃出去,一定会没事的。静姝你看,南京那个地狱我都逃出来了,何况这里?我就不信还会困死不成?”
我也试着回她一个笑,但我想我此时的笑容一定比她更难看,“嗯。我们一定能逃出去,一定能。”
“笑得真难看。”她也靠着我,缓缓的躺下,喃喃道,“真不敢相信这么快就打到枣阳了,以后我们该往哪里跑啊……”
是啊,我们该往哪里跑啊?中国四处都在打仗,没有一处是安全的。就算我们出了枣阳,又该逃去哪里?
佳丽的话问的我心头一片凄惶。
“没事的。”我勉强安慰道,“我们可以躲进大别山,再不行就去河南。再说哥哥他们会来救我们的。我不信哥哥会放任枣阳被日本人糟蹋,我们还在这里,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营救。再忍耐一下吧。一定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死寂中,佳丽也道,“不错,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她脸上狼狈不堪,眼里却一片淡然,“我要活着看到中国胜利,活着看到鬼子投降,所以我一定要活着。”
在洞中的日子只靠山壁上的水勉强维持性命,实在饿得不行时才会在夜间出去在山里找些果子添腹。
于此同时,外面争夺枣阳的战争已经拉响,而躲在洞中的我们却还不太清楚。
枣阳失陷的第十天,洞外果子早已吃完,佳丽饿得筋疲力尽,神志不清的往外走。我的嘴唇已经全部干裂,但还是伸手拖住她,沙哑道,“做什么?”
她两眼无神,只是喃喃念着,“饿。”
我拖住她,她腿伤不算严重,子弹早已挑出,但因为没好好治疗,所以直到如今都还未好,每每走路总是一破一破。饥饿和伤痛引发高烧,她双颊不正常的红,额头也是滚烫。我把她扶靠在墙壁,叹口气,“你腿上有伤,出现个什么情况也没法跑。还是我去,你在这里等我就成。”
她无神的双眼恢复点神采,紧紧拉住我,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滑下,拼命摇头,“不。”
很多天没吃东西,我虽也没什么力气,但她病得更重,所以一下子挣脱开,安慰道,“放心,我会小心。”
已经是五月末,风并不冷,带着温暖的气息遮掩着潮湿的血腥味。我不敢停留,加快脚步,就怕会碰上鬼子。远远就望见那些断壁残骸。再次亲眼见到,胸中强忍的疼痛生生挣出一点悲意。
天际初露曙光,城中死寂,也不知道城里的人是死了,还是没醒,也不知该往哪里去找吃的。正踌躇间,一个老汉推开房门,看到我立即瞪大双眼,连忙扯我进屋急道,“大闺女,你怎么还在外头跑,天明给鬼子看到就糟了。”
我看着他满是皱纹的脸,“大爷,这城里的人呢?”
“鬼子进城时杀了一部分,另一部分男人都扛起锄头铁锹出去拼命,女人带着孩子躲到山里。”
原来不只是我们躲到山里,怪不得那日鬼子往别处追了。
我疑惑的问,“大爷你怎么没走?”
他的眼隐没在皱纹中,“我老骨头一把,已跑不动了,死就死吧。倒是大闺女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他看了眼我脏污破损的衣服,这身旗袍还是十天前逃出来时穿的,那天为了救佳丽,两侧的衩口都被撕到大腿根,现在不用看我也知道自己很是狼狈。
老汉叹口气,转身给我从柜子里翻出一套衣服,“换上吧。一看你的衣服就知你是富家小姐,这是我媳妇留下的衣物,粗糙的很,你别嫌弃。”
我连声道谢,接过衣服在帘后换好出来。
那老汉接道,“你还是快回山里躲着。别乱跑,鬼子要看见你这种漂亮姑娘就糟了。糟蹋完了,运气好的杀了倒一了白了,就怕还被打上印记,被他们带回去再不分昼夜的糟蹋到死。”
一边说,一边从灶里摸出两块红薯塞给我,“拿着去吃,乘天还没大亮,赶快走!”
我这辈子除了在洞里的几天,还没吃过这么粗糙的粮食,但此时我却觉得世上再没比这两块红薯更美好的食物了。
他推着我催促道,“快走吧!”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火炮声,老汉浑身一抖,喃喃道,“看来又打起来了。大闺女,你现在不能走,外面如今枪林弹雨的,太危险。”
响声轰轰大作了近一个时辰,我坐立难安,这时我们已经互换姓名,老汉姓张,儿子去年也上了战场,他跟媳妇与六岁孙子相依为命。十天前,日本人占了枣阳,媳妇就带着孙子逃进山里。听闻我家惨变,张老汉摇头直叹:“时也命也,真真造孽。”末了安慰我道,“大闺女你别急,军队这几天都在做反扑,我看鬼子早晚会被赶出我们枣阳。”
正说着,房门被人撞开,两个日本军官满脸是血的跌进来,看到我们,其中一人绿豆眼一缩,“八嘎!”提着军刀逼近我们,刀在晨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把他丑陋的脸照得越发狰狞。
我心头一寒。眼看他把刀举高头顶向我们劈来,伸手推开张老汉,操起身边的板凳隔挡,木头板凳哪里比得上刀快,卡擦一声裂成两半。我狼狈的翻身躲过。他气得哇哇大叫,再次挥刀向我劈来。
我被脚下的木头碎块绊倒在地,刀光扑闪,在那抹光明里,我似乎透过一片凄惶,看到一双寂寞孤独的蓝眸,和他嘴角边泛出的微微笑意。
一声枪响,刀光顿住了。那日本军官狰狞的面孔换成我熟悉的脸孔,智仁手里还握着一把仍在冒烟的枪。那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死前太过思念而产生了幻觉,手伸向他,眼神迷茫,喃喃道,“智仁……”
他怔了一下,然后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以惊人的气势冲过来抱住我,目眦欲裂,“静姝?子衡,是静姝!”
那边哥哥大声咆哮,“该死的!”狠狠挥出一拳把面前的鬼子打的鲜血直喷软倒在地。
他满脸煞气,恨声道,“你竟敢!竟敢!”捡起地上鬼子掉落的刀,照着地上的人狠狠砍了十七八下,直到刀锋卷刃他才呸了一口唾沫。
智仁抱一手揽我入怀,一手执枪对跟来的士兵断喝道,“今日一战,势必夺回枣阳!”
“是!”大家早已摩拳擦掌,惊天动地的应答声顿时响彻四方。
火炮连天,我神志迷蒙,只模糊看到智仁一声令下,几门大炮隔着沙河向对岸一通狂轰,两岸顿时硝烟滚滚。然后就是铺天卷地般的枪林弹雨。
日军不敢久留,遂行撤退。我方士气昂扬,尾追不舍。
战火硝烟弥漫中,智轻轻把我放到安全的地方,并叮嘱属下照看好我。我还如梦似幻,哪肯答应,用力扯住他的袖子拼命摇头,“别走!”
他眸深似海,那里面似乎燃着隐晦的火,扯开我的手。
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淹没了我微弱的叫喊。副官把我扶进屋里,边解释道,“前面不安全,您还是先待在这里休息下。”
张老汉也颤颤巍巍走过来劝道,“大闺女,你好生歇着,别去打扰那些汉子们打鬼子。”
我低下头。这些明白。我会不碍着他,我只是想看他罢了。躺靠在椅子上,平复下情绪,便让那副官赶紧上山去救佳丽。
经过多天苦战,在枣阳失陷的第十天,我军终于重创南返日军,重新收复了枣阳。史称随枣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