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哭的时候,千万不能让自己听见,如果让自己听见了,那就是懦弱。我们的悲伤,只有骗过自己之后,才可以骗得过别人。]
这些天,爸爸和妈妈吵得越发严重,甚至波及到了我在学校的生活。原本我想着不去理会便没事,可许多事情似乎都不在我的掌控之内。比如那天我在课堂上睡觉,沈包子竟给我妈打电话告我的黑状。偏偏那几天因为她和爸爸的事我们正处于冷战阶段,沈玫俪老师一个电话一打,我妈那个憋不住话的主儿忍不住透露了点风声。
按我对我妈的了解,她应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沈包子那丰富的联想能力,不论我妈说了什么,她都能想象到不好的方面去。果然,当我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就听到外面的人在议论我爸妈闹离婚的事。
如果我不是我,不那么自尊,也许不会在乎。可我就是我,就算我再怎么无视,也忽略不了心里的愤懑。那段时间,我打了很多次架,也请了很多次家长,并且一次比一次严重。但每一回来的都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小河。按他的话说,就是我爸妈都太忙,赶不过来。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当你在外面闯了祸,却有一个人专门替你善后。但那个人,不是你的爸爸妈妈,而是一个完全毫不相关的人的感觉?
他说,甄小昔,我带你回家吧。
听到他这样说,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的我便哭得更大声了,我抽抽嗒嗒地问,小河,我妈呢?
他说,不清楚。
我又问,我爸呢?
他说,应该在警局。
然后我说,那我呢?
他沉默着蹲下,小心地靠近,抚上我的后背给我顺着。然后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他说,你在我面前啊。
假如,此时此刻,他就出现在我的视线,就像这样告诉我,我在你面前啊,那该有多好。可是,就算他真的出现,我却睁不开眼了。
回忆又来到一个难忘的夜晚,爸妈的吵架直接晋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从来没有打过妈妈的爸爸居然给了她一耳光。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爸爸打她,也从来没有见过妈妈这么生气的样子。我无助,我想大叫,想嘶吼,可小河不在,没人可以让我倾诉苦衷。
看着客厅里的一片狼藉,我拼命忍住了眼泪,锁定妈妈的房间走去。步子如有千斤重,我缓缓推开门,轻唤,妈妈。
她拿手随便擦拭了脸上的泪痕,沙哑着嗓子,说,小昔,饿了吗?妈妈去给你做饭。
我说,妈妈,我不饿。
那样强撑着的音调瞬间就呜咽了,她担忧地望向我,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但她只能用她的怀抱温暖我,然后就独自哭了。
我缩在她怀里,一只小小的手从她的臂弯里伸出,在她眼角轻抹,我说,妈妈,不要哭了,不要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她抱住我的胳膊一下子紧了紧,一滴又一滴泪水从她嘴边滑下,又落到我巴掌大的小脸上。我说,爸爸只是心情不好,妈妈你别生他的气好不好?
她松开了紧抱着我的双臂,只道了一句,对不起。是的,她说,对不起。
没有人能比我更懂从妈妈嘴里说出这句话的意思,也没有人可以懂得这些天我心里的憋屈,于是她一说完,我就大吼,你们就知道对不起,可对不起有什么用?一句对不起可以让明天不下雨吗,一句对不起可以让你们和好如初吗,能吗?
妈妈显然没想到我会如此激动,只好柔声安慰,小昔,你还小,什么都不懂,等你长大了一些,我们会给你一个解释的。
我的心刹那间碎掉,鼻子酸酸的,可我还是大声回绝,我说,什么时候才叫长大?我已经可以分辨什么叫敷衍,什么叫抱歉了。我也是个人啊,并不是因为我小,就没有感觉,就不会反抗,就不会埋怨了好不好?
她伸出手,想要安抚我,却被我一下打掉,我推开妈妈,眼中悲伤不再,哀求不再,只剩下满满的失望。可我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我怕我一开口,眼泪就无法收拾。
她说,小昔,你一直是个成熟的孩子,虽然总是闯祸,但其实也是懂事的。你会理解我们的,对吗?
懂事?理解?这些词在我的字典里并不是一个褒义词,老实说,谁想懂事就谁去懂。我只是一个虾皮的坏孩子,只想当爸妈心里的小公主,一个老是给他们添麻烦的小公主。
事故总是来得特别匆忙,我来不及闪躲,便已被恐惧冲昏了理智。我说,不对,这只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我告诉你,你们要是再闹离婚,别说理解你们,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的。
紧接着,我摔门而去,那么大的声响,想不注意都难。我跟妈妈说,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们,可是为什么话一出,我就后悔了。其实,我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而不是从此破碎,分离。
但话已经说了,收不回来了。有时我也想过,假如我可以穿越回年少的时候,是不是还会说同样的话呢?
答案是,我不知道。
我在床上哭了很久,久到就像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忽然,我记起小河给我说过,当我们哭的时候,千万不能让自己听见,如果让自己听见了,那就是懦弱。我们的悲伤,只有骗过自己之后,才可以骗得过别人。要是连自己都骗不过,那还能奢求可以骗过谁?
于是我赶紧擦干脸上的泪,把已被打湿的枕头扔了出去,直接扔出了门。而当我想要把它捡回来时,正巧遇到回房的小河,他先我一步替我捡起抱枕,安静得像那盆被摔碎的水仙。
我说,回来了?
他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牢牢锁住我的脸,又点点头,道,嗯,早点睡吧,别想太多。
我扯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说,好。
关门之前,我听见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是的,我相信你。不管从前,还是现在,抑或是将来,我都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