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百炼拉着赵千春逃命似的离开，因为他察觉到身后有一道杀气。等过了几条巷子，到了江都城的闹市区停下来对上赵千春一脸疑惑的表情时，他只好胡乱扯：“我觉着你娘瞧见你哭肯定会替你出气，我现在还在养伤，身子骨可不比以前经打，我是自保。”
赵千春果然噗嗤一下笑了：“你不知道我娘多喜欢你，她怎么可能会拿你出气。”
经过方才赵千春一番提点，邢百炼骤听此言，已是下意识四周瞧了一眼赵三爷是否在，确定了不在才舒了口气一本正经对着小妮子道：“这话可万万不可乱说。”
赵千春甚是单纯地眨了眨眼，而后揶揄道：“你与我娘亲相差多少岁，我娘看上你？你脑子没坏吧？我看上你还稍稍靠谱些……”
“哎呦姑奶奶！别！”邢百炼一个没忍住，直接叫了出来。
赵千春怒目圆睁，指着他当着大街上就开骂：“喂！怎么别了？你这还是一副嫌弃的表情？本小姐哪里不好了你看不上？本小姐还看不上你呢！”
周围的人渐渐围拢过来，准备看好戏。已经有人指着两人谈论了起来。等赵千春话音落了，人群中一个声音让邢百炼听了异常无奈：“这年头可真是有意思啊，年纪轻轻便来说道风月事……”
“你说，我哪点配不上你了？你不过就是被我娘捡回来的一个下人而已，你居然敢跟本小姐说这种话？”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邢百炼只好硬着头皮道：“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你日后定然会找一个像你爹一样俊俏的翩翩公子，哪里是我这种乡野莽夫。”
赵千春深以为是，点头道：“还得像我爹那般聪明。”
“是是是。”邢百炼抹了一把汗，赔笑道，“姑奶奶，咱去茶楼听段子么？”
方才还苦大仇深的脸上立刻绽出一抹笑来，在十一二岁的年纪里，尤为天真烂漫。
“好啊，我跟你说江都城有家有名的酒楼，那里的说书先生啊特别有意思，每次的故事都跌宕起伏百转千回……”
若是心思更是天真烂漫一些，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邢百炼叹了口气，听着她胡说八道，随着她进了那家江都最有名的酒楼——醉望乡。
看戏的人也散了去了，只有一人对着手中的画像仔细打量了一番两人，跟了上去。
说书先生这会儿说的正是那皇家秘辛。天高皇帝远的，再加上江都城实则是武林所管辖，地方官员处事都得听喻恪的差遣，有些天子脚下忌讳的东西，到了这里反倒不忌讳了。
这会儿正是说到先帝将瑞王招进京城。
“这瑞王啊，可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美人，比女人还美。对他示好的江湖美人数不胜数，最后他娶了自己的护法。这名护法在江湖上的美人榜中排不上前十，全靠跟着他时日久，这就是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话又说回来了，这是大伙儿都知道的，我红尘先生必不会拿这些大伙儿都知道的糊弄大家。这会儿便是要说道说道瑞王与先帝之间的一些恩怨情仇。”
邢百炼皱眉打量了一番这位红尘先生，长衫束发，左手一柄羽扇，右手拿着惊堂木，双眼炯炯有神，尤其说到兴起，还会扮作故事中的人演起来。无声笑了笑，如此惟妙惟肖，如何能不受大伙儿青睐。再一偏头看赵千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红尘先生，抓了一把瓜子放在嘴里磕，与那些听戏的夫人们并无多少区别。
酒楼里都是大男人，偶尔坐了几个无聊想听故事的夫人，就赵千春一人最突兀，年纪轻轻，还一本正经随着红尘先生的话摇头晃脑，活像来上私塾的娃娃。
“说起这先帝啊，做的好事，一件，将迟青一党人给办了。做的坏事，两件，一是将邢将军府给抄了，二是将瑞王引入朝。”
原本邢百炼是不太搭理朝堂上的事情，只是这会儿听见，横竖也无事，不免想了想，当初先帝到底是哪点没想对，将瑞王这条大尾巴狼给招惹了进来。
“对于先帝招瑞王进朝大肃中人多有诟病，我也并不是给先帝开脱，只不过当年那会儿，不将瑞王招进朝，外有鬼方来犯，内有迟青作乱，大肃国力亏空，可是顶不住。定然有人会问，瑞王乃前朝遗孤，如何甘愿归顺大肃？这就要说到一个人，邢沐妍，十余年前此人可是在江湖上颇有威名。没人知道她的门派为何，只是她成名之后拜入了贺兰氏。邢沐妍带着目的进贺兰氏，而瑞王却以招贤纳才之心接待，甚至对其倾心，邢沐妍叛逃出贺兰氏后，瑞王还在江湖上四处寻找此人。可见瑞王情深意重。如此一看，邢沐妍倒是那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
红尘先生喝了口水，赵千春觑着这空当，问邢百炼：“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邢百炼。”
“欸？跟那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一个姓啊……”
邢百炼准备反驳回去，红尘先生又开始说了，赵千春又不搭理他了。
“邢家人如何会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呢？邢沐妍这名字方才出来，还有人将她与护国大将军邢将军府扯上些关系。只是镇守关外的邢家三兄弟从不承认，也就没有人再将她与邢将军府放在一起说道。然而事实上，她便是邢家幺女，也就是那个当了三天皇后便自废后位的邢皇后。先帝帮着她躲过迟青的耳目，便诏告天下邢后自缢。实则她是来了江湖闯荡。更有人猜言，当今圣上实则便是当年邢后出没江湖前在宫中产下的儿子。而她在江湖中闯荡，为的只有两件事，招降武林盟主，招降贺兰氏。所以若说她是卑鄙小人，却也是对于瑞王而言，于先帝而言，她可谓忠义两全。”
众人一阵唏嘘。
“这世上若说有谁是我红尘最敬佩之人，恐怕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姓。邢家人，从大肃建朝以来，皆是忠肝义胆之辈，未有一人做过于大肃有不利之事。”说罢，说书先生朝着北方拜了一拜，正是京城的方位。
下头的人静了一瞬，不满了：“瑞王回京又是怎么回事！”
“咳咳，”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这便说，这便说。当年玉门关一战，死伤无数，关外告急，贺兰氏突然出现在关外相助。此时邢将军欲与之结交，瑞王因查出邢沐妍与邢将军实乃兄妹，便也无甚抵触，想要顺藤摸瓜找到邢沐妍。而这时先帝却用邢沐妍的下落威胁瑞王，令他入朝。其实瑞王也可以拒绝，继续在他的玉门关外做他不受皇恩不受君命的前朝遗孤，但他终究是存着反心，终究只有入朝才能将天下收入囊中，又能卖邢沐妍一个人情，在邢沐妍面前有个痴情模样，也就随着入了朝。说到底，就是两方都是存着别的心思，当时却只能走这一步。可惜的便是，先帝与邢后并没有将瑞王一事解决，便双双逝去。”
“所谓与虎谋皮。”邢百炼咂咂嘴，扯了扯赵千春，“听完了，走吧。”
说书先生正在与众人作揖，说着千篇一律的段子结语，哪知赵千春并不动，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盯着一处：“你说，那边那个男人是不是很美？”
邢百炼心中一阵咯噔，转头望去，果然有一人坐在人群中，穿着并不华丽，反倒异常朴素。虽然有人将他层层挡住，一些缝隙中露出的一些容貌，早已惊为天人。男子美比女子，回想方才说书先生所描述的瑞王，真是无一处不符合。
这等大人物，如何来了江都？
未做他想，邢百炼心知这种人能不招惹便不招惹，虽则他并非是个怕事的人，然而官与侠，向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
“江都恐怕会有大事，咱们还是先回去。”邢百炼压低了声音说道，赵千春这回倒是点了点头，乖乖跟着邢百炼走出了酒楼。
说书先生似乎也是忽然发觉了这位贵人不大一般，说完也不再像平常一般与各位再探讨一番，立即溜走了。
瞧见说书先生离开，方才被赵千春盯过的男子轻轻一笑，拿起的茶盏放在桌上，唤道：“休渔，那位说书先生倒是有趣。”
面带笑意的青年稍稍低头，与他耳语道：“可要属下将其带来？”
男子摇了摇头，道：“带来也问不出什么，不如跟着，他既然敢说道先帝与邢后，必然背后有人。”
“是。”青年微微颔首，便提步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男子只是稍稍叹了口气：“终究是太稚嫩。”
另一名与他坐在一起的女子瞧着休渔的背影也是晃神一阵，略为伤神道：“休渔毕竟还年轻。”
“许是太顺风顺水。”
“主上莫多担忧，这孩子还是聪慧得很，稍加提点，再过几年，必能独当一面。”女子静静道。
男子默了许久，才笑道：“也是，总要些时日。”
走了许久，赵千春觉着不大对劲，沿着这条路再走三里地，便是城郊小树林：“这好像不是回去的路，呆子，你走错路了？你该不是迷路了吧？”
邢百炼倒是问道：“你功夫如何？”
“我？反正打不过我娘，但是能打过现在的你，其实我拳脚功夫并不怎么样，就是溜得快，我娘轻功可是很厉害的。”赵千春一脸自豪。
邢百炼点了点头：“等会儿我们分开走，前面有个小树林知道不？你轻功好就在那儿等着我，后头有人我将人引过去，届时你再出其不意将他拿下。”
赵千春先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答应，然后狐疑瞅着他：“你其实是想逃跑吧？我怎么没发觉后面有人？”
邢百炼揉了揉额头冒出的青筋，努力冷静道：“若是我逃跑你觉着你爹娘抓不到我？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未曾经历过生死拼杀的小姑娘，警觉性能跟我比？”
赵千春深以为是：“很有道理，我相信你一回。”
“恩，快去。”
一句话刚开了个头，赵千春便已经走得没了影，邢百炼愣在原地半天，这才叹道：“真是……溜得快……”感叹完了，也不耽误，加快了脚程去了树林。他未曾受伤前，用轻功，三里地不过喝杯茶的工夫，只是如今重伤未愈，提气运功向来都是慎之又慎，此刻也只敢加快了步子走，并不敢提气用轻功。
身后隐隐约约跟着的人从两人谈话前一些时候便已经消失了一会儿，这会儿似乎又追了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