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猪的幸福
什么是幸福？有人定义为心愿的满足就是幸福，我基本赞同这一观点。不要以为只有人类才懂得幸福，凡是有生命的东西都有自己的幸福。虽然幸福的内涵不同，可幸福的心理感受却是相似的。
“我的发小”干了多年的养猪专业户，发了财，无形中还学会了猪语。世界上有会多种人语的能人，也有会物语的奇人，但真正会猪语的人却不多。我们平时叫的“loulou”（喽喽），这是最初级的猪语，翻译过来就是“猪”的意思。发小跟我说，他之所以能学会猪语，就好比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养在人间说人话，养在禽兽间说禽兽话，养在哪里说哪里话，全因环境造就。猪语不像人语那样曲里拐弯，只要生活在其中，留心揣摩，时间长了无师自通。发小还说，人类高看自己，却看不起畜类，特别看不起猪。而猪一生中最敬重、最信赖的，恰恰是最终要吃猪肉、卖猪肉的主人。
发小的猪场养有上百头猪。一天晚上，他去猪圈巡视，耳闻9号猪栏发出哼哼叽叽的声音。他以为有猪生病了，悄然走近去倾耳细听，原来是一头老猪与一头小猪在促膝交谈。
“大叔，我们的家怎么这么大啊？”这是小猪的声音。
“是呀，我们的主人是干大事的，据说还要扩建哩！”这是老猪的声音。
“主人真是财大气粗呵！”小猪说，“主人养了这么多猪们，好辛苦哟。”
“没有这样的主人，哪有我们现在的好日子。”老猪说，“我们吃主人的，住主人的，还受主人的保护，真可谓恩深似海，情重如山。”
静了一会儿，老猪问小猪：“你才来，你觉得我们的主人怎么样？”
小猪沉思片刻，突然长叹一声说：“我是时来运转了，得遇这样的好主人。大叔你不知道，我本是苦大仇深的穷猪啊！”
“怎么啦？你有什么委屈，说出来听听。”
“我出生在一个赌鬼家庭，老主人夫妇成天沉浸在赌桌上。猪舍像个猪屎塘，连稻草都没人丢一把。猪妈妈把我们几个仔仔生在粪汁中，差点没被泡死。主人不喂养我们，生下不几天就卖了抵赌债。第二任主人是个‘瘾君子’，他低价买进来，一转手就把我换成钱买毒品。第三任主人是个钻钱眼的，只养了不到两个月，趁猪肉、猪仔涨价之机，就像抛股票似的把我抛给了现任主人。新主人能够把我买下来喂养，已是恩同再造，何况还有这么好的生活条件。”
老猪说：“我们的主人很尊重猪，是一个最能理解猪的人。你看我们的住舍，还保持着上世纪初期的风格，简朴而又整洁。每餐吃的多是野猪草，捣烂后掺黄泥巴搅拌放在猪槽里，任我们食用。有时还调点口味，把干番薯藤或人类吃的蔬菜剁碎拌细糠给我们吃，这些都是没被污染的绿色食品。有时我们还能吃上碎米和糠饼，这可是上世纪有一段时间连人类也难得吃上的东西啊。猪们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全是主人的恩赐。”
小猪说：“可日子再好过，我们也是猪啊！”
老猪说：“唉！你这孩子没见过世面，见识浅呢。我们猪们怎么啦，我们猪们可是有过至上荣耀的。”
小猪说：“真的吗，大叔，我们猪们也有光辉历史？”
老猪说：“宋朝大诗人梅尧臣把我们‘喜比为白麟’，那可是吉祥的象征呵！在人类，猪是最受欢迎的。抗日战争时期，猪们就被写进了革命歌曲。你听，‘猪啊羊啊送到哪里去，送给那英雄的八路军’，羊还排在我们后面呢。八路军吃着我们的肉，听着、唱着这支歌曲打败了RB侵略者。猪们的功劳可是大大的哟！”
小猪说：“听你这么一讲，猪也可以上革命历史了，我也觉得自己正在光荣起来。”
老猪说：“其实，猪的事迹多着呢。西汉末年不是有个王莽么，他篡汉自立‘新’朝，靠的就是我们。他的军队全由我们组成，所以取名为‘猪突豨勇’。这支军队英勇善战，一往无前。”
小猪说：“有这等事？我可真是孤陋寡闻了。”
老猪说：“何止这些！我们的祖先猪八戒，还是天篷元帅下凡呢。他有三十六般变化，能够腾云驾雾，降妖伏魔。他是唐僧的二徒弟，西天取经立下汗马功劳，被如来佛祖封为净坛使者。在猪们里，他算是个帅哥。前不久，全世界美女搞对象测评，百分之九十以上都看好猪八戒。”
小猪说：“美女们为什么不喜欢孙悟空呢？孙悟空不是比猪八戒更帅更有本事么，还号称‘美猴王’呢！”
老猪说：“清油炒韭菜，各人心中爱。孙悟空可不是神仙下凡，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只毛猴子，出身低微。既没有高贵的血统，又不解风情，不会疼女人，谁能喜欢他呀！”
小猪说：“没想到猪们还是神仙后裔，还是贵族。”
老猪说：“还有帅哥娶猪仙女的呢。唐朝御史姚某的儿子和两个外甥本是顽弩不肖之辈，猪仙夫妇把自家的三个女儿分别嫁给他们，后来都出息了呢。”
小猪说：“如此说来，猪们一族比谁都不差，可为什么人类还要骂‘你这头蠢猪’呢？”
老猪说：“只有不学无术粗俗浅薄之辈才说这种混账话。其实，这种人是妒嫉我们，所以尽量贬低我们。回族人和哈萨克人就不这样，他们很敬重猪，把猪奉为神明，不允许任何人糟蹋猪。只要稍有一点知识的人，就知道我们猪们在这个世界所处的重要地位！”
小猪说：“我也不知道猪的重要地位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请大叔赐教。”
老猪说：“我国先秦至汉初有很多学派，总称‘猪子百家’。包括儒、道、墨、法、名、杂、农和纵横家、小说家、阴阳家等等等等，都是猪的儿子，虽不是实指一百个家，总而言之是有很多家。推而论之，凡有一技一能之人，都是猪的子孙。”
小猪十分惊讶，关于这些历史，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禁对老猪油然而生出敬意来。
老猪继续说：“我们猪的前辈中出了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后人把他的名字当作智慧的代名词。”
小猪急切地追着问：“这位前辈是谁呀？”
老猪说：“此人名叫‘猪亮’，因他头脑灵活本事大，朋友们都尊他为老大，统一称他‘猪哥’，写文章或在人前谈论他的时候，就称为‘猪哥亮’。他是东汉末年的大政治家、大思想家、大军事家、大文学家。赤壁大战中，他草船借箭后又借东南风，帮助周瑜火烧了曹操八十万大军，在历史上创下以弱胜强的著名战例。‘猪哥亮’忠心事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发小听到这里，又好气又好笑，直想大吼一声，中止这两头畜牲的胡说八道。但他没有这样做，觉得虽是些牵强附会的无稽之谈，听起来也饶有趣味的。人类不是总也把自己的祖先拔高，甚至神圣化，何况是一头猪。于是静下心来，继续往下听。
这时，小猪在说话了：“听大猪们说，我们猪里面出过一条龙，叫猪龙，还干了一番大事业。”小猪像突然想起似的，又像是表明自己并非一无所知，“我真为我的祖先感到自豪和骄傲，为有这样的祖先而深感荣幸。”
老猪说：“猪龙就是中唐时期那个叫安祿山的人，他不姓猪，不是猪的先人，是个大坏蛋。他是乱世奸雄，乱臣贼子，祸国殃民。”老猪越说越激动，提高了声音，“我们猪的祖先都是英雄，都是忠臣，流芳百世。我们不要败类！”
小猪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马上转换了话题：“不知道人类怎么样，我真希望人类也像我们这样幸福地生活着，像我们这样逍遥自在地幸福着。”
老猪说：“人类忧心多，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互相提防着。哪像我们，三餐吃饱了，呼呼睡大觉，神也不劳，心也不闹。猪们有一种高尚的精神，人类是无法比拟的。”
“什么精神？”小猪好奇地问。
老猪说：“猪为饲己者死！”
“啊！猪为饲己者死！”小猪重复着说。
老猪说：“我们的主人喂养了我们，他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猪爹猪娘也没有主人亲。爹娘只生了我们的身，主人喂养我们一生。猪们心甘情愿以死报恩，这是其他生命做不到的。俗语云：‘救人人无义，救狗狗咬人’，古时还有救狼救蛇的，得到的都是以恶报善。唯有猪能够知恩图报。”
小猪说：“可是我们为什么要死呢，活着不一样可以报恩么?”
老猪说：“因为我们没有别的能耐，只有这身猪肉可以奉献给主人。主人把我们一批一批地宰了卖了，才能增加收入，壮大实力，扩大再生产，喂养更多的猪，使更多的猪过上幸福生活。主人为了感谢我们，除了猪肉，其他的肉都不沾边。这恰恰证明主人特别看重我们，心里时刻装着我们。”
小猪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半晌才说：“这么说主人为了吃我们的肉、卖我们的肉而喂养了我们，我们为了报答主人的喂养之恩而‘猪为饲己者死’，对吧！”
老猪说：“也不全对。前面说了，我们受主人喂养，主人就是上帝，就是再生父母。古训云：‘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我们的死是符合古训的，是有价值的。”老猪略一停顿，又说：“你知道猪的一生什么是最大的幸福么？那就是有朝一日主人圈定你，你荣幸被选送屠宰场。这说明主人看上了你，满意了你，天生你才终有用了，你争取到了为主人奉献自己的机会。很多猪都期盼着这一幸福时刻，甚至眼红这一幸福时刻呢。一头猪养在猪舍里，长期被主人冷落，好像被遗弃的一堆臭肉，这是猪们的耻辱，是猪们的悲哀。猪们奋斗一生，其最高理想就是能够跻身屠宰场肉案，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看着屠夫手握屠刀戳向猪脖子，猪既紧张又兴奋。紧张的是初试锋芒，兴奋的是报主隆恩。如果说像一位妙龄少女经历初夜，那她奉献的只是童贞；而猪却是在奉献自己的全部。猪血在幸福地流淌，猪在幸福中涅槃，流淌的幸福点点滴滴。当幸福的疼痛结束之后，‘猪为饲己者死’的心愿便得到了满足，其幸福也便臻于化境??????”
听到这里，我的发小再也听不下去。他轻轻地咳嗽一声，老猪和小猪马上缄口不再言语，猪圈里一片寂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