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九、以心待人
隔天，在教学楼看到几个老师清理仪器室，我问是怎么回事。他们告诉我，学校准备增加一个班，腾出仪器室来做教室。由于仪器没地方放，学区和学校研究决定，让退休的刘老师搬出中心完小，回到农村老家去住，把他现在住的屋子，用来摆放仪器。
我才出去几天时间，怎么就发生这样的事情，这岂是学府文明之地的做法！我让老师们停止行动，当即找到学区主任、校长和事务老师，要他们更改这个决定。
我说：“刘老师不能搬家，理由是：第一，刘老师是老教师，风风雨雨几十年，为人民的教育事业做出了贡献，如果住在学校被我们赶出来，别人会怎么看；第二，我们也是当教师的，每个人都会变老，人家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将来别人这样对待自己，那会是一种什么感受；第三，刘老师老家的房子已经很破旧，而且老两口与大儿子夫妇关系有点僵，让他们搬回老家，岂不是往火坑里推！我个人的意见是，仪器室没必要倒腾，先由管理仪器的老师誊清底子，再让任课老师分别写领条，领出所任课目需要的仪器自己保管，如有损坏或丢失，照价赔偿。如果管理仪器的老师自己违规，仪器或缺或损由他负责赔偿。另外，刘老师家子女多，亲朋也多，现有住房很不方便。过年过节来客，根本容纳不下。最好把隔壁女寝室腾出来，给刘老师用，这样，刘老师一家方便了，住得安心，对学区和学校领导心存感激。同时，我们也给后来者留下了一个好的样榜。”
学区主任、校长，还有事务老师都没有理由驳斥我，当场表态按我的意见办。
下午文体活动时，我亲自安排几个人把刘老师住房隔壁的女寝室腾出来。刘老师不明白学校搞什么鬼，后来听说是腾出房子给他住，不禁有点喜从天降的感觉。
刘老师猜测：前两天刚做工作要他搬出学校，曾因此大吵了一场，一怒之下他还跑到乡政府告了一状。这状肯定告赢了，现在给他增加房子，估计乡政府领导出了面，这才叫官大一级压死人。于是马上来了精神，连走路都变得趾高气扬了。
刘老师以为自己是胜利者，决定在适当的时候爆发一下，让有些人知道他的厉害。
翌日中午，几位老师聚到我的房子里围着吃饭，有人还自带了两瓶家酿土烧。校长也过来凑局，奉献几串哈哈之后，就说借此机会祝贺我预考有望，胜利归来。
“前些时在体育老师家还曾欢聚一回，一下就过去这么多天了。”看着天天见面的几位同仁，校长突发感慨，“人生能得几回聚，一旦樊主任考取师范，原班原马就难得聚首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校长就预订未来了。”校长的话，让我觉得有点滑稽，“一个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后仍旧当小学教师，弄不好还要打回老家来。校长就是师范出身的，还是高材生，不就解决了‘铁饭碗’问题吗，我恐怕还交不上校长的好运呢！”
“樊主任考师范问题不大，我们共同敬他一杯，预祝高升！”事务老师站起来，高举着酒杯，待大家喝下杯中酒，接着说，“中心完小能够出人才，这是我们的荣幸。就算今后不在一起了，樊主任永远是我们的好兄弟，我相信他也不会忘了大家。”
一餐很平常的午饭，被校长一搅，仿佛成了我的离席。我知道校长之所以这样，目的有三：其一是因为没能阻止我参加考试，心里不平衡，借此发泄；其二是阳奉阴违，在众人面前表现他的友好和关心，博取我的好感；其三是把话说在前面，如果我考上了师范，证明他一番好意心愿得偿。如否，令我自认倒霉，辜负了大家的期望，无颜见江东父老。
“谢谢校长关心，谢谢各位厚爱，我敬大家一杯！”我不想这样继续下去，让大家把陈酒喝了，然后亲自斟酒，先干为敬，马上转换话题，“王小田的案子你们记得吧，可能还要过些时间才能宣判。大家都跟着受累了，前天，王小田的父亲在考场门口候着我，我带他去了解了一些情况。这件事不会再有反复，我们总算可以不用再操心了。”
“这种事永远忘不了，这是中心完小的一场劫难。”在座的胡忠仁的班主任老师，同时也是王小光的班主任老师，他心有余悸地说，“前些日子，每周回家，王小田的父母总是缠着我，说是王小光的家人在往上告状，要我向学校领导反应情况，为王小田作证争取减刑。”
“王小田的父母也真可怜，经过这一番折腾，好好的一个家也不像样了。”这个说话的是王小田和李林林的班主任老师，他与前者心情是相同的，“话又说回来，王小光的家人更不好受，他们有些过火的行为也可以理解，只是太固执了一点。”
“逝者已矣，真正还是活着的遭罪。”胡忠仁和王小光的班主任老师，与胡忠仁和王小田都是一个村的人，“王小田小小年纪就要在监狱中接受改造，还不知那碗‘三两米’饭要吃多少年，这往后……”
在座的管理仪器的老师插话问：“胡忠仁家现在怎么样了？”
“还不就原来那样，能有什么变化。”胡忠仁的班主任老师说，“学校快刀斩乱麻，出色地处理了砸车事件，使他们没有遭受大的经济损失，一家子都非常感激呢。”
“胡忠仁不是蠢子，他也会有感触的，经过这件事，应该有所改变。”事务老师说。
“你说得对，胡忠仁比过去懂事多了，学习也有了进步。”胡忠仁的班主任老师说。
“毛主席说过，坏事可以变成好事。”管理仪器的老师点点头，满意地说，“还有个成语叫做‘吃一堑长一智’，是吧！”
提到胡忠仁的家，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于是问胡忠仁的班主任老师：“那回因为挡风玻璃的事家访，我们看望了那个黄艺同学，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哈哈哈，对了，我还给她父亲提供了一个秘方，如果使用了，应该有效的。”校长也关心起来，但他至今还是不肯向大家公布秘方的具体内容。
胡忠仁的班主任老师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皱了皱眉头说：“那次家访以后，我还去看过两回。黄艺的病况更加严重，倒是她那失心疯的母亲比前清醒多了。”
“怎么会是这样呢，按照我给的秘方不应该啊！”校长深感疑惑，仿佛白白糟蹋了他的秘方，“只要服用了秘方，即便没治好病，也不可能加重病情的。”
“关于秘方，我问过了。”胡忠仁的班主任老师说，“黄艺的父亲根本就没有使用。”
“他怎么就不用呢？在那座老坟边，他不是很有决断的吗？”校长觉得不可思议。
“黄艺的父亲胆子有点小，你那个秘方他不是不想用，而是不敢动手照着去做。”胡忠仁的班主任老师瘪了瘪嘴说，“我也不知道你那个秘方到底怎么的。”
“这样吧，过两天我们再去一趟，我亲自给她配一下那个秘方。”校长一片好心，也许是要证实秘方的神效，但他却怎么也不肯公开秘方。
“我责怪他为什么不敢配药，难道还有比女儿的死更可怕的吗？”胡忠仁的班主任老师苦笑着说，“他差点就把你的秘方告诉了我，可最后还是忍住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我交代了他，一定不要说出秘方，他还算守信。”校长得意地说，“反正我们一起去给黄艺配方，到时你就会知道秘方的全部了。”
胡忠仁的班主任老师低头不语，半晌才幽幽地说：“现在配方没有用了，黄艺已经……”
席间一时静默，停了一会，校长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就是上个礼拜。”胡忠仁的班主任老师说，“那天，黄艺的父亲干活回家，听到妻子在杂房里‘大闹天宫’，以为她疯魔了。打开门，妻子就不顾一切地往家里扑去，嘴里不住地叫着女儿的名字。她好像知道女儿在什么地方，直接就冲上了厨房隔壁的楼间。黄父跟在后面追到楼上，就见妻子伏在女儿身上嚎啕大哭，原来黄艺死了。”
“这就奇了怪了，黄艺的母亲神经兮兮的，人在杂房里怎么就知道女儿死了？”事务老师觉得不可思议，在座的老师都觉得不可思议。
“大概是母女连心吧。”校长说。
“应该叫心灵感应，这是一种思维现象，科学界称之为‘信息’，是客观事物状态和运动特征的一种普遍形式。”按照自己的理解，我信口开河地给大家作解释，“比如，我们最亲的人发生意外，即使相距万里之遥也会突然感到不安。又比如，我们梦到一个自己最想见到的亲人或朋友，梦中是什么情景，在现实中偶然吻合。这就是信息传导。”
“这种现象确实存在，但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出现呢？”在座的老师都不理解。
“地球本身是个大磁场，我们四周都有微电波，只是感觉不到而已。通过电波可以传播各种信息，包括声音、图像等。”我说，“比如未来的无线电话，只要知道号码，两个人就可以通话，甚至可以见到本人的形象。当然这是有意识的，行为式的。作为一个人，各有各的生命密码，各有各的脑电波，最亲最爱的人之间，密码和电波是可以联通的。一旦遇到特殊或紧急的事情，密码自然拨动，电波传导信息，相互间就会有感应。这是无意识的，非行为式的。这种现象，在两个不相关的人之间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樊主任说的有点道理，黄艺母女就是这种现象。”在座的老师都表示赞同。
正说着，窗外传来粗野的叫骂声，大家不约而同地拥向门口。就看见退休的刘老师站在对门高处，怒气冲冲地在吼叫。手拍大腿，口沫四溅，就像泼妇骂街：
“姓樊的想害老子，要把老子赶出学校。哼，没那么容易！老子当了几十年教师，搞了几十年教育，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你狗ri的，奶毛气未脱，就想对付老子。老子经过风雨见过世面，树大根深，还怕你这diao毛不成！怎么样，你赶不走老子吧。你个大混蛋，老子不走，老子还多了一间房子，气死你。你不甘心，你再来呀，咬老子的卵蛋！”
刘老师一直以为我在跟他作对，把我恨得咬牙切齿。这次要他搬家，想当然地也是我搞的鬼。他知道在中心完小我有威信，说话顶用，经常对人说得罪了我就得罪了活阎王，今天是要跟我算总账了。他指名道姓的骂人，我假装听不见，由得他喊破喉咙。
没有人接他的腔，刘老师越骂越来劲。骂着骂着，就冲我的房子吐起了唾沫，一个人上蹿下跳，疯了似的。全校师生像欣赏一只怪物围着看，他竟然还很是得意。
管理仪器的老师是刘老师的同族兄弟，虽然年纪不大，但在族里讲话还是有分量的。老刘老师骂来骂去毫不收敛，小刘老师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从屋里冲出来，大声教训道：
“你这老畜生，老混蛋，老不更事，老不死的，倚老卖老，丢人现眼，臭不要脸，跑到这里来打狗屁，放臭屁！你知道吗？前几天樊主任不在学校，让你搬家是学区和学校开会研究决定的。樊主任回来后知道了这件事，凭着个人的面子做工作，才把你一家留下来，还给你增加了一间房子。你以为乡政府会管你的臭事，你太高看自己了。没有这个被你骂作‘diao毛’的人，你这老混蛋早就滚蛋了。你恩将仇报，不得好死！”
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刘老师大出意外，一时间目瞪口呆。半晌才猛然醒悟过来，又愧又悔，一跺脚，狠狠地抽了自己几记耳光，接着又自己给自己掌嘴，一面不住地骂：“我糊涂！我混蛋！我该死！”满脸羞惭地来到我家，当面向我低头认罪。
刘老师年过花甲，让他站在面前，像个小学生那样接受教育，怎么我也过意不去。我善意地微笑着，扶他坐下，给他敬上一杯开水，然后说：“刘老师是前辈，虽然没有直接当过我的老师，但我一直把您当作老师。您在教育战线是有贡献的，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计较的。有些事怨我做的不好，伤了您的心；有些事怪我做的不够，给您造成误会。不知者不罪，希望刘老师千万千万不要自责。”
性情暴躁的人往往直率而且简单，不管我如何表态，刘老师心里总是解不开结，总是觉得对不住我。多了一间房子，他准备油漆两样家具摆进去，油漆匠明天就到。临出门，回过身来反复叮嘱我：“明晚到我家陪油漆师傅吃饭，我还会多请几位老师，大家好好聚聚。一定要来，也算我对你表示十分歉意和一份感激之情。”
自那以后，刘老师的态度来了180度的大转弯，他称赞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同时是最有能力、最有水平的好教师。亲友送点东西，少不了我的一份；家里来了客人，一定要请我陪席；没事经常找我聊天，遇到难题也会向我讨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