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苏菲的再一次见面是在钟蹄寺前,我保持着小时候的习惯坐在土丘上,看着寺庙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突然就有人走到我旁边,把头顶树叶间空隙落下来的点点光亮完全遮挡。我回过头,带着棒球帽的女孩在我身后看着我,我觉得很眼熟,打量女孩,她穿着当下比较流行的宽大白T恤,T恤前面印着一只蠢萌蠢萌的小熊,下身是距离膝盖还有一段距离的短裤,脚上一双白色运动鞋。
打量完毕,我心里冷哼了一声,事实证明,我对穿超短裤女生带着莫名的成见。
“你不认识我吗?”女孩表情很诧异。
“不认识。”我说。
“我认识你。”女孩说。
“那你说说。”我说。
“你叫白落,家住在钟蹄寺旁边,初中的时候总是开学被表扬期末遭批评,因为你写的本学期志愿可望而不及。”女孩语速不快,却很流利,这说明她是很熟悉我的。
我初中朋友不多,能够熟悉我到这种程度的印象中只有一个。记忆中那张面孔和我眼前的这位慢慢重叠,最后一个名字浮在我的脑海中:“你是苏菲。”
“终于记起我了,看来你还不算太狼心狗肺。”苏菲吐了吐舌头。
我这才发现,苏菲这些年来变化真的很大,首要一点就是变漂亮了,不过我却说不出为什么变漂亮了。那一头及腰的长发倒是剪短了,想想怪可惜的。我高中的时候蓄起过刘海,深深理解那些长发及腰的女生留头发是多么漫长。所以很多卖假发的商家出现了嘛,这叫填补需求空缺。
我依然介怀着那条浅蓝色的超短裤,不想理她。心里也暗暗吃惊,这个当年话都说不流利的女孩现在居然会调侃人了。
时间真的是会催人改变的东西。
我想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一定追求者不少吧?当年胆大包天的男生有没有成功俘获她的芳心?仔细想想,其实没什么用,也就不问了。
“我是来看你啊,总不能一句话也不说吧。”苏菲嘟着嘴问。
“说什么?”我反问她,这次真不是想要刁难,只是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罢了。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苏菲问了我之前想要问的问题。
“吃的好睡的好过的好不想你。”我简短的说,这段话一定能让从前的苏菲说不出话来,但对现在的苏菲我不确定。
“没问你想不想我。”苏菲说。
“哦。”
“你现在还一个人吗?”苏菲试探着问。
“不然呢。”我翻了个白眼,不一个人还能两个人?我又不会怀孕。
“你要不要去钟蹄寺上香?”苏菲的目光跳跃性的落在了卖香火的小贩身上,让我想起多年以前我得出的那条结论,似乎从那之后我真的就再也没有上过香,不仅仅是因为没有什么用,也因为在城市里很少有见到寺庙,可仔细想想,寺庙这种建筑应该是有的,大约都被我忽略过去了吧。
“没什么用的,我小时候也求佛祖保佑,结果考砸了。”没想到时过多年,我才将小时候得出的结论分享出来。
“你当时怎么做的?”苏菲问。
“就是拿着三根香,很虔诚的放在佛祖像面前,嘴里念叨着求佛祖保佑。”我仔细想了想,可能还有细节已经记不清了。
“好笨啊,求了什么愿是不能说出来的,要在心里默念,最后说一句求佛祖保佑。”苏菲无奈的看着我,像是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
我懒得和她计较。
“要不要一起去上香?你再重新许愿一次,看看会不会实现?”苏菲劝说我。
必须承认,我是一个经不起劝说的人。如果放在革命时我这种人绝不能做卧底,否则分分钟会背叛了组织,背叛了党。苏菲几句话劝说,我就已经忘掉了小时候还有誓不踏入佛堂这一段,买了三根香,和苏菲并肩踏进佛堂。
这些年里来钟蹄寺的人也渐渐地少了,原来金碧辉煌的佛堂现在除了佛像以外都蒙上了淡淡的灰尘,不复当年了。
我尽可能的表现得虔诚,却用余光偷偷打量着苏菲。苏菲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仰头面对着佛像。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说:佛祖保佑,跟着就睁开了眼睛。我连忙装模作样的模仿着她的样子,还没来得及说话,笑声就已经从旁边响起。我睁开眼睛,不解的看着苏菲。
“你这个样子很好笑。”见我睁眼,苏菲瞬间止笑,把话题迅速转向别处,“你刚刚许愿了吗?”
“许了。”我面无表情,不觉得自己是撒谎。
“说来听听。”苏菲不假思索的说。我还没来得及反驳她,她就已经急忙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错了我错了,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们都这么迷信吗?”出了钟蹄寺之后我问。
“这不是迷信。”苏菲说。
“那是什么?”我彻底不明白了,难道说真的有佛祖吗。
“这更像是一种寄托,比如说你努力的想要完成某件事,或者达成某个目的。可是希望太多渺茫了,让你觉得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在这时候很大的压力就容易压垮你。”苏菲淡淡的说,“所以你就可以向佛祖许个愿,把你的压力分担掉一些,有佛祖保佑你,你成功了,欣喜若狂的觉得是佛祖保佑,你失败了,也可以把所有愤怒发泄到佛祖身上,谁叫他受了你的崇敬不帮你办事的。”
“真是虚伪的崇敬啊。”我感慨。
“虚伪?”苏菲强调性的问了我话中的字眼。
“虚伪。”我重复了一遍,确认我的答案。
苏菲不说话了,我猜她是把自己归类到我说的虚伪的崇敬那类人里。我不想解释,反正她是不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我要回到我的小土丘,在那里发呆。
可是苏菲跟我说:想要回学校去看看。
我没办法,只能说好。
苏菲要从小路走,我也只能依着她。走那条我们上学时经常一起走的小路,那里人迹罕至,我们离开后,更是很少有人从那里走。夏天的时候,灰尘铺满路面。无人在上面留下自己的脚印,可能这么长久以来,只有我和苏菲的到来才再一次打开这条好像尘封了很久的道路,我们踏过灰尘完好的路面,阳光穿行在风的罅隙搅动着空中肉眼不见的浮尘,我们走过去,阳光与风还有浮尘都被撞散。我有点享受着这种感觉了,不禁放慢了脚步,感觉像是和苏菲在闲暇时散着步,感受着四面八方的山林传递出来的讯息。
苏菲问我:“你还记不记得这条路。”
我说,“当然记得。”
苏菲又问,“那你还记不记得你问过我一个问题?”
我佯装记不起来了,“什么问题?”
苏菲毫不计较,回答我,“你问我说,你跟着我干嘛。”
我继续装,“那你怎么回答的?”
苏菲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说我家在钟蹄寺附近,其实我骗了你,我家离钟蹄寺很远很远,在川城小镇的最北面。”
我表现出很不以为意的样子说,“哦,那你每天都送我回家再走回自己家一定很累吧。”
苏菲停下来,沉默着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也停下来,和她保持着一米的距离。可她忽然回头走过来一拳砸在我的肩膀上,力气很大的一拳,我被打的向后仰,张口就是一句你犯病了啊。
苏菲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没犯病,我和吴韩在一起了,就是那年在开学志愿上写要和我交往的男孩。”
我眼神平静,说,“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苏菲摆了摆手,继续往前走,“说了要回学校看看的,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