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辛要回昆仑等水至清,她要知道那天在无妄崖顶发生的事,既然琢尘不是青煞,更没有杀师叔,师叔怎会死?
“昆仑有没有你值得信赖的人?”琢尘问道,他认为值此晦瞑不清之时贸然回去,并不妥当。
“只有一个,是师叔的弟子叫邱杉子,跟师叔一样的性情,人很好。不知道他如今怎样,见到他或许也能知道些线索。”珺辛忧心道。刚才正坤山的那一幕还在眼前,正坤山被人欺凌至此,想必邱衫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也是她要回昆仑的原因之一。
琢尘沉吟片刻道:“好吧,我陪你去。”
“昆仑有禁制,只有有弟子符才能进,你在外面等我就行。”珺辛知道他不放心自己。
琢尘嘴角扬起:“我自有办法。”
琢尘的办法很简单,他将神识打开与珺辛神识互通,融为一体,入禁制时隐去身形,居然就进来了!
“昆仑的禁制居然有这么大的漏洞!”珺辛不可思议道。
“算不得漏洞,这世上之人有几个会如你一样对别人打开神思毫无防备,昆仑前辈大概知道人性的弱点,又弥补这禁制不足可能不易,就如此了,想必也没有几人能如此进来。”琢尘淡淡道。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珺辛问道。
“这个很简单,只不过用了仙法中融汇贯通之意,何况禁止是死的,它只认弟子符又不认人。”琢尘目光清澈看着她。
珺辛修行仙法时日不长,不甚明了,此时也不便多问,匆忙进山。
凡尘虽是隆冬时节,昆仑山却是终年如春,一派仙家福地。只是似乎落寞了许多,比起她第一次见到的昆仑好像有些不同,珺辛此时一心记挂邱杉子,也不再多想。
暮色已经降临,昆仑弟子大多都已回各自大殿,到处灯火通明,人影闪动。珺辛其实对昆仑并不熟悉,观沧峰上除了望仙殿她哪儿都没去过,别的弟子也不认识,但仍是小心避开主道,从偏僻处飞往望仙殿。琢尘隐身跟在她身后。
望仙殿大门紧闭,一丝灯光也没有,远远望去,凄清孤寂。白玉门上已经落了一层灰尘,屋内更是蛛网陈梁。殿内空空荡荡,各个房间都无人迹。
邱杉子不在这里了,他会在哪?
琢尘道:“这里在昆仑禁制内,你可以给他传音。”
“多亏有你,这么简单的事我都忘了。”珺辛赧然,立即给邱杉子传音,珺辛现在的修为,千里传音是不行,几百里还是没问题。
但传音却似泥牛入海,一丝回音也没有。
珺辛颓然不语,担忧,牵挂,失落,伤心纠缠在一起,心沉入谷底。
如今师叔已不在,唯一的亲人就是邱杉子,他不能再有事了!珺辛忍不住站起来道:“我出去打听一下。”
“你找谁打听?”琢尘拦住她。
“我还认识水长老的几个弟子,去找找他们,再不就问问别的弟子,总比在这等着强。”
“恐怕不妥,玄长老一派凋亡,明屏真人也身亡,明真掌门则一直闭关不出,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是掌门唯一的弟子,不可轻易露面,免成众失之的。”琢尘轻声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谨慎小心的……”
“嘘……有人来了……”琢尘耳根一动,拉着珺辛隐到黑暗中。
珺辛一颗心跳到嗓子眼,伸长脖子望去。
浓墨般的夜色中走出来一人,青衫白袷,一张圆脸憔悴萧索,正是邱杉子!
珺辛高兴的跑过去带着哭声道:“师兄,吓死我了,传音你也不回,我还以为——”
“你还盼着我死吗?”邱杉子冷冷打断,像换了个人。
珺辛微微一愣,破涕为笑:“怎么会,我一直把你当做亲人,你没事就好。师兄,师叔他真的……”
“真的。”邱杉子的声音冷的结出冰渣。
珺辛的心一分分凉下来,不解的看着邱杉子:“师兄,我知道你难过,我也很伤心,我与师叔情同父女,也不想这样……”珺辛眼泪止不住落下。
“我要哪样和你说话?你还真把自己当掌门弟子了?如今掌门……都不在了!你这个掌门弟子连师父都没见过,收你的明屏真人也死了,谁还承认你这个掌门弟子,你早不是昆仑弟子了,赶紧走吧!”邱杉子一脸厌弃道。
珺辛一下愣住,她一颗热切的心期盼见到邱杉子,却被兜头泼下一盆接一盆的冷水。
“师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不要这样讲话……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好吗?”珺辛声音微微颤抖着,转身要掌灯,邱杉子的态度叫她害怕,这比在她身上捅一刀都害怕。
“不必掌灯了,你马上走!昆仑不承认你这个弟子了,我也不是你师兄!——既然都死了,为什么又回来!”邱杉子开始不耐烦。
“师兄……”珺辛终于忍不住,眼泪滚滚落下,哽咽难言。
“你现在走,我只当没见过你。你若再赖在这里,我这就去告诉水长老,他会亲自逐你出师门!”邱衫子急躁起来。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珺辛颤抖着问。
“为什么?”邱杉子冷哼一声,扔在珺辛面前一个粗布包袱,这正是醇宜师娘给她的那个包袱,她一直留在昆仑,包袱口松松垮垮,露出半封信。
“我现在才知道,你居然是天义堂的遗孤。你在天义堂,天义堂亡了;你在子平山,子平山亡了;你来昆仑,掌门失踪了,我师父……也因你而死!你在哪,哪里出事!你说为什么?你如今还回来,是要亡我昆仑吗?”
珺辛眼眶中洇满泪水,隔着泪水看过去,邱衫子的脸都扭曲变了形。
师叔是为我而死?我到哪里哪里就出事?天变冷了吗?为什么会这么冷?血液似乎都被冻结,身体无力靠在门上,白玉门上的纹路像烧红的烙铁“咝咝”冒着热气烫着她冰冷的皮肉……
邱杉子的话像利剑般一剑又一剑将珺辛的五脏六腑都戳的稀烂。
琢尘眉头紧蹙,心痛不已,身体的伤痛是一时,心里的伤痛却是一世,邱杉子的话太狠了!
许久,珺辛哑着嗓子用极低的声音道:“我走……只是最后问一句,师叔他……如何因我而死?是谁杀的他?”
“师父如果不是急着救你,青煞怎么有机会杀他!”邱杉子怒道,“你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这个煞星!”
“你亲眼见到青煞杀的他吗?”
“是水长老说的!”邱衫子看向黑夜道,“你可以走了吗?”
“你……保重……”珺辛像被抽空了真气般跌跌撞撞一路飞出昆仑,像狂风中飘摇跌宕的风筝,好似随时都会从半空中跌下,“煞星”两个字像一道霹雳将她劈成两半。
甫一出昆仑禁制,一口鲜血喷出,从空中栽下。眼看要落地,一道银光从禁制中冲出,将她接住,轻轻放到地上。
银光定住身形,是头巨大的白狼。
白狼低头在珺辛额头嗅了嗅,目光温柔的看了她片刻,又看了看上方琢尘隐身的地方,转身飞回昆仑。
琢尘一路跟在身后,心焦如火,却不能现身。因为白狼一直跟在珺辛后面,直到确认她安全才离开。琢尘顾不得其他,拔出五虹剑,破开禁止冲了出来。
岂料,刚要现身,树丛中又走来一人……
珺辛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她没有在邱杉子面前瘫倒,也不知道是如何离开的昆仑,邱杉子的话比无妄崖顶的那一剑还要叫她痛苦。明屏在她心中如父亲般重要,如果真是受她连累,那她这一生都不能原谅自己。
“我师父也为你而死!”“煞星!”在她心中电闪雷鸣,轰隆碰撞。
难道自己真的是煞星?为什么所到之处都祸事不断?父母是被自己连累的吗?师父和子平山是被自己连累的吗?如果自己死了,是不是就能结束?是不是就不会再连累任何人?
珺辛心灰意冷,感到生无可恋,恨不得立时便死。煞星两个字像两把钢刀正在一刀一刀将她凌迟。
迷迷蒙蒙中来到一处险崖,四周一片灰蒙死寂,崖下是无边际的黑暗,有个阴沉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来:“……下来吧……跳下来……跳下来就解脱了……下来………”这个声音像有邪魅的魔力一把抓住珺辛的心,珺辛没有丝毫的犹豫害怕,一闭眼跳了下去……
在冰冷幽绝的深渊里呻吟,在噬骨的痛苦中辗转挣扎。
原来跳崖也是不能死,为什么不让她一下死了痛快!活着要连累这么多的人,——爹,娘,师父,师母,师兄,叔伯,还有师叔……
赶快死吧,死了就可以去见他们了,可是该如何面对他们呢?
痛苦,愧疚像毒蛇紧紧勒住她的脖子,正将她一点点勒死。她的世界已经坍塌,活着不如死去。
在她气息将绝时,无边冰冷的黑暗中传来一声温暖的呼唤:“珺辛,珺辛,你醒醒……”
这个声音好熟悉,是谁?
又一个和煦如六月暖阳的声音响起:“珺辛,别怕。你是陷在心魔里了,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幻觉,快醒过来,你一定能行,你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这样轻言放弃……”
心魔?我的修为又不高,怎会入心魔,你们骗我!不肯让我解脱!你们都走,谁也不要管我!都走!让我死!
珺辛缩进深渊角落里,捂住耳朵,她什么也不要听,她不想再害任何人!就这样让她消失吧!
忽然有股仙灵纯阳的真气破入她双手劳宫穴,强行打开她停止的经脉,沿心包经缓缓进入胸口,心中顿时暖洋洋,好似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接着又从头顶百会穴进入,打开任督二脉。真气运行十分缓慢,好似怕稍不有不慎伤到她。
这股真气像泉眼般源源不绝,在经脉中缓缓流淌,好似春水浇灌干裂的大地,大地不醒,春水不止。
珺辛神思渐渐清明,身体也慢慢复苏,深渊变的明亮起来,终于忍不住呻吟一声,睁开双眼——
果然是苍悯!
“苍悯,又是你救我!我就知道是你!”珺辛有些哽咽。
“不是我,我哪有这么高的修为,是他!”苍悯看向旁边的琢尘。
“你醒来就好。”琢尘在一旁淡淡道,语气有些疲惫。
“谢谢你。”珺辛抬手无意中碰到琢尘的手,他的手冰凉,好似被吸干了阳气,惊道:“你怎么了,你把真气都给我了是吗?你坐下,我再还给你!快点!”
珺辛知道他一定是为了救自己耗费不少真气,但他性子淡然,即便性命攸关也轻描淡写,不会叫你担心。
“我没事,你赶紧用凝神决调息,先将真气凝聚丹田,以后再慢慢吸纳。”琢尘淡淡道。
珺辛这时才感到体内真气澎湃,像潮汐般咆哮汹涌,随时可能将她淹没。
“你快点,会出事的。”苍悯额头冒汗,满眼关切看着珺辛,语气轻柔的像是在对羽毛讲话。
珺辛只好凝神调息,将真气缓缓引入丹田,丹田顿时像月灵珠般灵气蕴集,光芒四射,好似有颗种子“啪”一下破壳而出,真气顺着经脉自如循环流转,又再次回到种子这里汇聚。
琢尘惊喜看着珺辛,直到她入定,才去打坐调息。
苍悯一直默默守着二人,直到次日,二人才醒来。
珺辛已感到自己的不同,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
琢尘道:“恭喜你,你已缔结了仙根。”
“啊?仙根?”这简直是在做梦!珺辛恍惚道:“我的修为离望仙还差很远,怎么会有仙根呢?”
“谁说仙根一定到望仙境地才会有?邱衫子也没到望仙不是也有。”
“邱师……他有仙根?”他们在一起这么久,邱衫子从来没有提过。
“有。听说他是偶然得了仙宝才生的仙根。”
“而我,是因为你渡了全部真气。”珺辛惭愧道。
“不,是你本身仙姿就佳,在洞里吸纳了月灵珠的灵力,而今又冲破了心魔,我的些许真气不过是个引子罢了。你以后可要更加用功了,别辜负了这一身的英华。”琢尘笑道。
珺辛无比感激,脉脉看着琢尘。
苍悯轻咳一声,道:“珺辛,有个人见了你,一定更开心。”
“谁?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珺辛这才想起来。
“说来话长,我们还是路上讲吧。”苍悯憨憨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