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不是说七天就开吗,在这儿都等七天了,怎么才是个小骨朵,师父看来真老了,上次叫我去邙山采月魂果,也说是到了就该熟了,结果在那树上睡了个半个月,回去得帮他把日子改一下。”苍悯坐在鹰隼崖峭壁上的一颗松针树上,歪着头对着松树根自言自语。
松针树的根紧紧钻入岩壁中,树干虬结有力的伸向天空。仔细瞧半天,勉强能分辨出松根的缝隙里长着一株与岩石一色的异草,连开出的花苞都是灰褐色,就像会变色的蛇安安静静潜伏在角落里。
苍悯笑了笑,师父和药草之间就像蜜蜂和鲜花一样,即使远隔千万里,师父都能追来。师父曾说,他是这些奇珍异草的知音,只有他才懂它们真正的价值,就像伯牙和子期一样。
苍悯是个实诚孩子,自己就在这儿守着两朵小花苞守了七天,心里盘算着回去时从镇子上给师父买点什么好吃的。尽管师父经常凶巴巴的骂他,其实心里很疼他,本事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了自己,大概是命好,遇到这么好的师父。边想边笑,眼前都是那个小老头气呼呼的样子。
苍悯无聊的坐在树上看星星,今晚的星光很暗淡,像有一抹愁云笼在天际,淡淡的挥不去,连苍悯都感到了忧伤,难道老天也有喜怒哀乐,今天看来心情不怎么好。不知道星光这么暗七芯天灯花会不会开?
七芯天灯花只有借助星月之光才会盛开结果,如果没有星月之光,即使花期到了也会枯萎,再开花就要等三年之后了,结出的七芯果是世间奇珍,极其珍贵。
苍悯正在似睡非睡中突然被急促的钟声惊醒,风中又隐约传来哭喊声。这鹰隼崖的前山叫子平山,师父说那里有个门派叫什么子平派,上一代的掌门凶的狠,鹰隼崖被他当自己家的,碰都不叫碰。现在这个掌门倒是个讲道理的,要不然师父怎么找得到这罕见的七芯天灯花。
子平山似乎乱的很,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想去看看又不敢,师父肯定会骂他多管闲事。
师父有个‘四不’原则,凡来求诊之人不问身份,不问因何事伤病,不留宿,不出诊。师父说,我们这一门独传,不能和任何门派个人扯恩怨,独善其身,才能长久。他们现在深居幽谷,倒真的独善其身了,偶尔出来也都改变形貌,就是世仇站在对面,也保管叫他认不出。这几年,江湖一直流传他们被仇家给灭了,很多人还在扼腕叹息,他们这一门的名声一向还是不错的,就是有所诋毁,也都半是毁在他师父手里。
苍悯自然不敢违抗师命,老老实实在这等着,只竖着个耳朵听。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子平山安静了下来,鹰隼崖上却来了个人。苍悯耳听应该是个年轻的男子,身量颇重,身手却极轻快,修为应该不错。年轻男子站在崖顶向下望了望,一纵身跳了下来。
苍悯吓了一跳,屏气凝息缩起来,霎时没有了呼吸心跳,好似与这岩石同化。此刻逃不如躲了,他这隐身的法术是师门绝学,尤其在夜里,更难区别。
这年轻男子却不是往这来,只在松树冠上一点,跳进了对面的浅洞里。
好险啊!多亏师父教的好,只要起身离开就得收拾的蛛丝不露,哪怕接着再回来也不行。这几天苍悯一直住在这洞里,因为估计这花今夜会开才在出来守着。
年轻男子在洞里放了什么东西,只听他黯然道:“要好好照顾自己,希望以后还能见面……”又听他哀叹了一会儿,随即转身跃上崖顶,消失在夜色里。
苍悯还是一动也不敢动,洞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好像是一个人,还在熟睡。
等了半天也没动静,苍悯轻轻发出点声音试探了一下,还是没有动静,是真睡着了,还很熟。
不对,这洞里的人肯定也是修行之人,凡修行之人即使睡着也是极为警醒的,这是师父说的。可这人一动不动!
是昏睡!不是吃了迷药,就是被打晕。
那要不要过去看看?
这时,七芯天灯花玲珑绽放,花分七瓣,花心中一颗莹白色的圆珠,辉映着天空暗淡的星光,瞬间光华流动,亮如白昼。
苍悯借着光华看向洞里,见是个英俊的少年,眉目清秀,粉面朱唇,静静躺在哪里有如玉人,珠光映照之下好似散发光晕一般。
苍悯看得痴了,嘴角不自觉的咧开,心里头一次如此欢喜,就是这玉人也太瘦了,再胖点就更好看了……
缘分这个东西,从来没有人解释的清,几世的缘分却只需那么轻轻一眼就定下了,一句话都不必说,——甚至都不用你睁眼。
七芯天灯花的光芒迅速暗淡,一会儿就完全消失,花瓣枯萎。光芒完全消失后,苍悯才回过神来,忘了摘花了!幸好还有一朵。
另一朵开始绽放。苍悯迅速拿出玉罐,剪下七芯天灯花,收好。刚才开的那朵要七天才结果。
子平山又有了动静,这次没有哭声,只有寥落悲壮的几声呼喊,片刻后也归于沉静,死一样的沉静。
苍悯心中突然有种强烈的不安,这大概就是对危险的预知。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要马上离开这里,必须离开。
苍悯看看七芯天灯花,又看看那少年,一个也不能舍下。心一横,好吧,都带走。
苍悯头也不回一路向南奔去,他专捡荒无人烟的山林野道行走,一路上倒没有意外。只是这少年醒来了几次,每次一醒就大叫着“师父”乱跑,苍悯问什么他都不答,好似失心疯般,苍悯无奈只好再次把他迷晕。
这一日,他终于来到了南部群山之外,望着苍茫群山擦了擦汗,呵呵傻笑着一头扎进了群山之中。
苍悯和师父在这群山环绕的幽谷中隐居,这里地势复杂隐蔽,常人难进也难出。他们在此隐居十几年,从未被人发现。即便被人发现了,也只有躲,没人敢进。
师父头些年为了采药,天下的山川河流几乎走了个遍,有时为了找一株药草,远涉万里。奇草必定长在险峰,灵药定是出在宝地。有时真到了这地方也未必会采到,偏偏这样的药草不能轻易挪动,换了地方药性就改变。后来但凡遇到这样的险峰宝地,他就会就像那动物到处撒尿占地盘一样,留点没人敢碰的毒草毒虫把这个地方霸下,一是保护药草不被别人摘走,再是为了再去时好找。
如此,天下被他霸占的地盘至少也有十几处,尽是些奇险灵地。这处幽谷也是他早年采药时迷了路无意中发现的,当年坡上种下的蛇芯草已经长满了背阴的山坡。这蛇芯草是世间罕有的剧毒之草,万物辟易,只在初夏开幽蓝色的花,夜里发出幽蓝色的光,像一只只幽蓝的眼睛,风一吹,微微晃动,有如鬼魅。
在苍悯眼里,这蛇芯草却只比普通花草更奇异些罢了,因为他根本不用怕。穿过蛇芯坡,是一片浓密茂盛的竹林,苍悯径直走进竹林中。
迎面见一个精瘦的老头正惬意的在院中剔牙,猛见苍悯出现,吓了一跳,抬腿就往屋里跑,刚跑到门口,反应过来不对,叉着腰气呼呼道:“你怎么还抗回来个人?你……你背上是什么?”
精瘦老头仔细一看,险些背过气去,怒道:“你个孬皮玩意小兔崽子,你竟然把七芯天灯花给我挖出来了,拿我说的话当放屁啊,你是要我死啊……这可是七芯天灯花……你知道这世上还有几颗吗?败家玩意……”说着就手抄起棍子就要打。
“师父,您别急,您看看,快看看……”苍悯把少年放下,小心翼翼把背上的包袱放下解开。
师父哭笑不得。这孬皮玩意竟然连树根带岩石都给抗了回来,怎么没累死你个兔崽子!见到七芯天灯花没事,师父气略顺些,“这人怎么了,长本事了,连人都敢往回带了,师父说的话你当放屁啊……”
苍悯呵呵一笑,如实讲了。
“她又没受伤,你扛回来干什么?”师父气呼呼的问。
“那个……神识不太清楚吧……”苍悯小声答道。
师父给少年一搭脉,叹了口气:“你不听师父的话,早晚会惹祸上身!”
第二天,师父一早换了身形出门。苍悯问他去哪,师父不答,苍悯不敢再问,知道师父还在生气。
少年一直在昏睡,似乎做了噩梦,大汗淋漓,还不停流泪,叫了几次都不醒,苍悯又给他喂了颗宁心丹,才渐渐安静下来。
直到夜里师父才回来,也不换皮囊,直奔苍悯屋里,见那少年还未醒,才算舒口气:“趁她没醒,赶紧送走,一刻也不能留。”说着就要上去拉那少年。
苍悯不知道出了何事,师父怎么如此惊慌,抓住师父手问为什么。
师父又气又急:“你惹的大祸!这人得罪了极厉害的人,早晚会找到这,趁她没醒,不认得我们,赶紧送走!”
“可是师父,他这样子送出去不是等于送死吗?我们是治病救人的大夫,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她的仇家要是找来,她死,我们也活不了!治病救人也不用搭上命吧?再说,我们是治病,她身体又没病,心病不归我们治,赶紧送走,快点!”师父推开苍悯,自己去背。
苍悯扑通一声跪下:“师父,救人身体伤病是救人,那救人危难不也是救人吗,我们怎么能做置人于死地之事呢?”
师父一闭眼,他这一根筋又上来了,急中出错啊,该先把这傻徒弟支出去!
苍悯又道:“师父,蛇芯谷这么隐蔽,他的仇家不会找来,您那年得罪的人不是也很厉害,这十几年不也没找到吗?师父,先留一留吧,等探探风声再说好不好?”
“探个屁,你以为我今天去干嘛了!我那仇人没找来是因为我们从来没走漏过风声,你现在弄个大活人回来,早晚会传出风声,你是救她,还是要害死师父?”
苍悯眼泪马上就下来,他哪个都不想害。
师父连打加骂,苍悯始终低着头一语不发,老老实实忍着,看来只要能把人留下,打死他也愿意。
师父打的气喘吁吁,无奈的叹口气。他这徒弟心太软,为了只受伤的兔子都能掉泪,更别说现在为了个大活人。抬起手来抽了自己一嘴巴,谁让自己收了这么个徒弟呢!
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