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村挨近方壶山,位置偏偶一脚,距离最近的镇子也得十里开外。村里人只听说最近外面好像不太平,在打仗,但总归道听途说,谁也没亲眼见过。直到有一天——一波难民涌到了方壶山,他们才不管什么“山上有妖怪”的震慑,一窝蜂的扑上山去,摘野果撸蘑菇,连草根都挖出来吞了下去。
村里人聂于传言,不敢上山去赶——在那后不久,瘟疫便随着难民的进入,蔓延了开来。
先是铁蛋的爹,上吐下泻几天直挺挺的死在了自家床上,接着村里油坊的芳嫂,还奶着孩子,居然也这么没了,第二天她的娃娃也紧跟着去了,芳嫂的男人哭的站都站不起来,之后一把火烧了一大一小两只棺材,连夜离开了村子。
才不过半个多月的功夫,三十来户人家的赵家村就没了20多条人命,其中就包括英衣的娘亲。
娘亲病危的那几日,英衣夜夜都跑出去,河边、祠堂、小路、崖下、山涧……所有她以前经常能路遇“大仙”的地方,她一遍遍的去寻,一遍遍的去找。
可是始终无果,她在冰凉的月亮下哭的撕心裂肺:“你快出来,求求你,你快出来”
他是大仙,他待她这般好,从不舍得让她受一点点苦楚,他定能救她的娘亲的性命
可是他没有出现。
她和阿爹甚至都不能亲手安葬娘亲,县衙派来了官兵掌管疫情,所有死于瘟疫的人,不管是难民还是村民,即便尸身已经入了土也要被挖出来,一起堆放在一个偌大的深坑里,浇上桐油,一把火烧个干净,再用一层一层的石灰密密的封盖起来,踩实,堆上巨大的石块。
她连把娘亲的骨灰都没有抢出来,睁眼望着漫天大火,少女的心里痛苦的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口子,她对着火光发了疯般大叫:“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你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但苦难才不过刚刚咧开了一个口子——
官衙派来的人,清点了清点还剩下来的人数,只说方壶山已是危地,任何人都不得在此居住。村子里还活下来的人,都被催着打点行囊,携带家眷,迁徙去别处。
别处是哪里?没有人知道。
英衣不想走,阿爹也不想走,他们的家在方壶山,而且离开了方壶山,他们要靠什么讨生活?
但有官兵长枪指着,阿爹只能带着英衣和其他村子里的人,一起出发。
离别故土,人人皆是一把辛酸泪,一步三回头。
英衣回望方壶山,似乎在空气中还能闻到一丝烤番薯的香甜味道。
“我不想走”她在心里轻声说,“我怕……他回来——找不到我……”
……怎么办……
却是他们并没有走出去多远,众人被赶到一处山坳里,突然就惊恐的发现——他们四周已经站满了手握弓弩的官兵,箭头直指向自己!
往下的事情英衣记的有些模糊了,只隐约记得周围哭喊声震天,然后眼前窜出一道道血红。打小和她一起掏过鸟蛋捡过牛粪割过猪草的小伙伴,张婶家的黑牛,被一支箭当胸而过,钉死在地上——他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眼白瞬间满是血红一片!
英衣被阿爹紧紧护在身下,趴在地上,她喘不过气来,耳边惨叫声声震耳,犹如炼狱恶鬼狂哭。
她是被火给烤醒的,她拼着一口气,蹒跚站了起来,周身毒燎虐焰,火光冲天,烧的满地的尸体噼啪作响。
阿爹早已经死透了,身上扎满了十来只箭矢,大火已经吞掉了他半边身子,一只胳膊还在卷曲着,似乎仍在护着她。
她已经哭不出来,或是泪一淌出来就已经被火气给烤干了。
她愣愣的站在漫天的大火中心,那些火舌明明汹涌的朝她扑过来,却又像碰到什么一般急速退了回去。
直到周围一片焦土,所有的尸体全部化成了粉末。
她抱着膝盖,孤零零的坐在焦土骨灰之上,毫发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