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市委组织部的红头文件“任命刘兴才为文化局副局长的通知”发到市文化局之后，王智星瞠目结舌，哭笑不得。同事对此发表议论说：“红花需要绿叶扶，王主任实实在在做了一次美丽的陪衬。”
主力队员出场，替补队员自然落选，早就在“主教练”的掌控之中。但在推荐程序上还是“认认真真”走程序，符合提拔要求。在刘兴才的任命通知下达后，吴局长作为党委书记，又是直接分管王智星的领导，责无旁贷地应该做一做王的思想政治工作。于是，他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
“王主任，请你现在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吴局长有何指示？”
“今天没有指示，我想以组织的名义找你交换一下思想，这也是上级的意思。”
“嗯。”王智星的声音有些低沉，情绪郁闷。但领导就是领导，他掌控着单位的一切，你必须服从领导，必须下级服从上级。
王智星迈着沉甸甸的脚步，爬上了三楼：“吴局长——”
“请坐。”吴局长示意王智星在他的老板桌对面坐下：“抽烟，坐下我们好好聊聊。”吴局长给王智星发了支中华牌烟。办公室每月都要为吴仁德买3条中华牌烟，作为局长的接待公务烟。两支烟囱燃烧起来，顿时，吴局长的办公室里弥漫着袅袅的烟雾。
他们两人都不停地吸烟，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会儿，还是吴局长打破了寂静：
“今天找你谈话，也是组织意图。这次你没有提拔，我表示十分遗憾，我们本意是把你提拔上来，上报两个候选人，我们是把你排在第一位的。能提拔你，我就多一位得力的副手，可你也知道，我们文化局是没有决定权的，不可能想提拔谁就能提拔谁的，一切都由组织决定。”
吴局长稍顷又说：“王主任，你是我们文化局中层干部中最得力、最能干、最有才、最看好的干部。虽然这次没有提拔起来，但机会总是有的。这次你没有竞争过刘处长，并不是你的能力水平比他差。据消息透露，是你的年龄比刘兴才大，因此，他胜出了，这是原因之一。当然，其中还有别的因素，我就不再深说了，也许你也明白的。总之，希望你能正确对待。”
“谢谢领导关心，能否提拔我都能正确对待的，请领导放心。”王智星本来想说不能正确对待又能如何？可他还是言不由衷地这样说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吴局长的脸上轻松了许多，露出微微的笑容：“王主任，你的工作干得很好，水平能力都有，我们局里也是很器重你的，只要有机会，我们会再次积极推荐你的。”
“谢谢领导的关心，我也明白局里对我很器重，重要的工作都交给我，我不会让领导失望的，请放心。”其实，王智星明白这次没有提拔的原因，但他在领导面前还是很讲政治，想说的话不能直说，言不由衷是一般交心谈心的策略。尽管他有许多想不通，但又能怎么的，想不通也只能承认现实，也只能这样向领导表决心。
交心谈心的程序进入了尾声，吴局长又再次强调：“你要正确对待升迁，要继续搞好工作，提拔的机遇还是有的。明年市里就要进行换届选举。每当换届的时候，总是要新提拔一批干部。当然，我们这个层次是决定不了你的提拔，关键在上面。你也应该积极主动，尽力争取。”
“谢谢领导的关心帮助。”语毕，王智星准备起身告别。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去安排一下，我有一位省委党校同学，下午从省城来滨江市，把食宿安排好，档次要高，要为我们滨江市争得面子。”
“好的好的，按领导指示办，一定按高规格接待，请局长放心。”
走出吴局长的办公室，王智星差一点点流出了感动的热泪。不管怎么讲，领导真的还是关心他，怕他想不通，影响以后进步。
“你的年龄比刘兴才大，因此，他胜出了，这是原因之一。”吴局长的话回荡在王智星的耳边，刺得他心痛。因为，他已经40多岁了，越往后走提拔的机会越是渺茫。
在市级机关工作，到了45岁还没有当上县级干部，也许政治生命就进入了“休眠期”。45岁是一个关键的“坎”，这个“坎”挡住了机关好多人当县官的道。
45岁以下的体力和精力好，但能力、经验可能不足，可当“新鲜血液”加以培养；45岁以上的工作能力强，可又遇到“年轻化”这道难迈的“坎”。而既有精力又有能力的45岁以上的人，却又往往被排除在提拔县处级干部之外，在人生的“黄金时段”让你“休眠”，这是否极大地浪费了人力资源？难道制订和掌握干部政策的核心部门不懂？
说来很奇怪，有人对中国官道这种现象发出过质疑：60多岁的人都有精力执掌一个省市的大权，能处理好国家的大事，难道45岁、50岁的人就没有精力当好县处级领导？
党政机关又往往人浮于事，特别是有的单位和单位上有的岗位设置极不符合现代管理理论，更不符合“科层次”的人事管理制度，因而造成了官帽子再多也不够“发”，官帽子再多也有广阔“钱”景，也有大大的“卖方市场”。
不能升职就只能退位，组织上要顾全大局给后来者让座，总不能长期占着一个茅坑不让位吧？
也许这也不是根本的原因。其本质的原因是机关干部多啊，公务员队伍中人才多啊。大家都在努力地艰辛地吃苦地往官道这根“独木桥”上挤，挤上了桥的就开始做梦也再想往官梯上爬——哪怕是埋着头弓着背爬得热血沸腾精疲力竭以至于从官梯上摔下来，跌得鼻青脸肿掉进沟壑爬不起来也心甘情愿。
等待提拔成了坐在飞机上空想，灰心总是难免的。王智星近来心情郁闷，见人就想发火。可他在单位一直强忍着，不敢向别人发火，以免说他没被提拔成副局长闹情绪。可他一进家门，心中郁积的火气就忍不住发了出来。
这天下午下班，王智星上学的儿子还没有放学回家，他就火气冲天：“这孩子整天就只晓得在外面玩耍，以后能考上大学吗？今后能有出息？”
“你是一个大学生，干了20多年，也没有看到你有什么大出息，还有什么资格说儿子？”徐莉莉正在厨房做晚饭，听到丈夫发火，她也突然火冒三丈，“你一天到晚只晓得埋头苦干，一辈子都是做牛做马的苦命。一个大男人在家里发火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在外面去称英雄！”
“我是没有本事，才想让儿子今后有本事，有出息，出人头地，我说儿子关你什么事？我当爸爸的管儿子的权都没有吗？”
“你还想有权？混了这么多年了，我看也是白求恩的兄弟白求干！”
“我是混不好，没有当上官，又能怎么的！”
“能怎么的？当初叫你去跑跑关系，走走路子，你又不愿意去求人，现在哪有好事是靠等来的。”
“你不想想，我们家的条件拿什么去跑，就算跑能跑过别人吗？”
“嫁给你没有享过一天的清福。为了支持你，家务劳动几乎都是我抢着干，付出的辛苦你体谅过吗？别人的老公要官当官，要权有权，要钱有钱，你有啥？连一套商品房都买不起，你看看哪个机关干部现在还像我们这样住在贫民窟里。”
“以前我就给你说过，我这人没有出息，我家经济条件差，不能给你带来丰厚的物质享受的。”
“你整天就只晓得写写写，写能当饭吃，能当房子住，能写出我们家的富裕生活？能让我和孩子享受现代物质文明？别人的老婆穿的是名牌，我穿的全是打折货，别人的老婆经常跟老公一起出差，吃香的喝辣的，风光无限，我一天到晚为你们做牛做马，不但没有听到你说句好话，反而给我脸色看。不干了！”
叭——徐莉莉把手中正在洗的一只碗扔在地上。
两人吵架到了高峰时刻，正好儿子放学迈进家门。见状，知道爸爸妈妈又发生了战争，自己最好躲避起来。
不知怎么的，最近爸爸妈妈经常吵闹，让他不得安心学习，课余时间都不愿意在家里。
每当他们夫妻吵架时，只要他们的儿子出现在面前，他就担心影响儿子的心情，哪怕再大的火气他也会立即泄火的。
王智星见儿子回家了，他立即同妻子休战，撤退走出了家门。
天空已经挂起黑色的幕帘，街上灯火通明。王智星漫不经心地在街上行走，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心中有些气愤。
手机铃声响起，王智星一看是刘兴才打来的，本能地反感，立即按下拒绝接听键。
王智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滨江路。这条滨江路是他和妻子相恋相爱的见证。在他的眼帘，叠映出这样的镜头——
那年农历七月初七，东方情人节。徐莉莉邀请他晚上到橄榄树娱乐大世界K歌跳舞，他十分高兴地答应了。
他们一共8人狂欢之后，走出橄榄树娱乐大世界已是半夜三更了，他主动担当起“护花使者”，送徐莉莉回家。
情人节注定是个美丽浪漫的夜晚，容易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故事。王智星同徐莉莉漫步在灯火辉煌的滨江路风景线中，霓虹灯、激光灯跳跃闪烁，路边的柳条随风飘荡，他们两人靠拢漫步，仿佛能听到两颗青春的心“咚咚”的跳动声。
江风徐徐吹拂，尽管两颗年轻的心似火热，但江风还是让人感觉凉爽。王智星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披在徐莉莉的身上。她伸出纤细的小手握着他的手，像一股电流击打全身，他一把将她搂在怀中：“莉莉，今天是情人节，我们耍朋友吧？”
“你少拿我开心，我可配不上你这个作家。”
“莉莉，是我配不上你，我的家庭负担重，条件相当差，我是鼓足勇气才追求你的，你们生长在城市的姑娘娇嫰，怕是今后没有好日子过啊。”
“你咋这样说噢，我不是那样的人，我看准的是你有一颗上进心。”
从此，他们相知了，相恋了，登上了婚姻的列车……
手机的铃声打断了王智星的美好回忆。他拿起手机一看，刘兴才给他发了的一条短信：“朋友相交交于情，朋友相敬敬于德，朋友相信信于诚，朋友相处处于心。”
王智星回复：“嘛事？我烦的。”
“王主任好，我知道你在为没能提拔的事心烦，你我是多年的朋友了，也为你感到惋惜。有空吗？请你出来好好聊聊。”
“我在滨江路。”其实，王智星此刻真的不知该往哪里走，该做什么事。
“好，你等着，我马上就去。”
“嗯。”算是王智星的回答。
10分钟后，刘兴才开着车来到滨江路的太阳岛酒吧。他给王智星打电话：“王兄，请你到太阳岛酒吧来，我已到了这里。”
“行啊。”王智星同徐莉莉吵架后，正心情烦躁，刘兴才约他，也就随意了。
王智星一走进酒吧，刘兴才就站起喊他：“王兄，我在这里。”
王智星向刘兴才的位置走去。
“王兄请坐，今晚我们好好喝酒。好兄弟，干一杯，不醉不准归。”刘兴才端起一杯酒，“干杯！”倒进了肚里。
王智星没有跟刘兴才碰杯，他端起酒杯，一扬脖子就喝了。
“这次你没有能提拔，我真为你感到遗憾。但是，并不是我抢了你的位子，你要明白这一点，请你一定相信我。”刘兴才语气真诚，一边说话一边又干了一杯，也给王智星倒上，“你也不要生我的气，这次就是不提拔我你也不一定能得到提拔，或许提拔其他人也说不一定。总有人被提拔，总有人提拔不了，这叫竞争，你懂的。当然，你可能怪我做了大量的工作，全方位进行了活动。如今官场都这样，谁叫你只是坐着等啊。王兄，官场上的潜规则你不知道吗？”刘兴才只顾自己快活，不管王智星忧伤。
刘兴才虽然没有真才实学，但他有本事有能力，善于察言观色，耳听八方，见机行事。特别是巧舌如簧，能说会道，特别是在酒桌上常常是甜言蜜语，妙语连珠，荤段子、顺口溜，一套一套，有板有眼，连讲几十句也不会重复。
王智星就缺乏这种灵气，尽管他也在向刘兴才学习，可以肯定地说他一辈也跟不上的。今晚刘兴才又是主演，他张嘴讲开了：其实，当个文化局副局长，这绝不是我本人的意思，更不是同你竞争的结局。原本我是想去当市委办副主任兼接待办主任的，领导也同意了，关节也打通了，可这次调整干部时那个位子暂时没有挪动，才暂时安排我先当这个副局长。王兄儿，你别低着头，来干一杯。
王智星被动地同刘兴才碰了一下酒杯，猛喝了一口酒后，用眼光看着刘兴才那双能言善辩的两瓣嘴唇。
按理说，文化局副局长这个位置提拔你是最合适的，才符合提拔干部德才兼备的原则。可原则又是什么？在一些领导的手里就像一把钢卷尺，弹性很大。我刘兴才同你王智星完全不能相比，你是文学学士，我是混的一张党校函授的文凭，你文字功夫了得，我最不会写材料，你业务水平高，能力强，我只是一个装了半壶水的人，你勤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工作，我大事做不来小事不想干……我刘兴才也许在你眼里算个Q。
刘兴才好像是真诚赞扬王智星，他又继续说，不管你怎样看我，但我把你作为兄长作为朋友，一生感谢你对我的帮助。小弟再敬你一杯。刘兴才端起酒杯碰了一下王智星双手握着的酒杯。
王智星仍然默默地呆坐着。他在想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他自己追问着自己。是不是就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成为自己的领导，才这样听话顺从地跟着来喝酒？也许是因为同妻子吵架心里烦，又没有别的去处才来这里的。可来了就是为了听他的解释，听他胡言乱语吗？
王兄，请吃菜，喝酒。你要是觉得我说的都是B话，你就当我放屁好了。你要是觉得我说的是真话，还有些道理，你就好好地听着，也许对你今后在官场上大大的有益，那么今晚我们喝的酒就算没有白喝。王主任，喝！咱们再干一杯！
不管刘兴才怎样表演，王智星就是不附和，几乎没有张嘴说一句话，只是喝着闷酒，偶尔用探寻的目光看看他，举目环视酒吧。
刘兴才不管王智星听得进去听不进去，他仍然滔滔不绝地说，你有你的强项，也有致命的弱项。现在做工作都是对上负责，换句话说就是对领导负责，让领导满意，这是政治问题，绝不能掉以轻心的。可你平时太认真了，说话处事也不讲究方式方法，自以为是，喜好清高……说到这里时，他端起一杯酒，一仰头全部倒进了肚里。
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你是这个社会还坐在末班车的人，大家都往前赶，你咋仍然坐着不动？我们是老朋友了我才说你，对你说真话。你按我说的去做，对你一定有好处的。你平时别太清高自信了，这是你的弱势。比如说吧，你给领导办事原则性太强了，我为领导服务就很灵活，你对事讲认真，我做事情就讲圆滑，你遇事太小心很固执，而我就敢说敢干，你平时太软弱无力了，大小事情都要请示领导，有的事领导不会直说的，我就该做就做该干就干，甚至有的时候干了再说……唉，王兄，不是我说你，现今是什么气候了，你还如此按部就班的，能出成绩吗？能进步吗？能升官吗？
王智星把刘兴才说的话，当成了酒疯子说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刘疯子借着酒性，继续高谈阔论：你懂吗？官场上的人经常是没有“好与坏”、“强与弱”之分的。在你的眼里，徐向阳一定是共产党和人民的好干部好党员吧？说心里话我都佩服他。凭良心说，像他这样的干部那才真正是好干部，是老百姓的希望。可希望是什么？做梦是希望，空想也是希望！希望就是希望，希望并不等于现实。而当今人的希望是什么？除了挣钱还是挣钱，除了当官还是当官。这叫做官场文化，你懂不懂啊？
都说某某书记是贪官，说他是一个腐败分子。可他照样做官。有人还想告他，请纪委查他。纪委是谁领导的，是在党委的统一领导下工作的。他们听谁的话，还不是要听党的话。也许明年换届选举时，他还能当上滨江市的“一把手”。你不信，那我们走着看。
王智星依旧一声不吭，就像僵在那里一样。没喝酒，也不再瞅刘兴才一眼，只是死死地盯着酒吧里闪烁着的昏暗灯光。
就拿你王主任来说吧，在单位上有口皆碑，人人都说你是一个廉洁奉公的好干部，可你得到了什么？年终评优秀公务员都没有你，当官没有你，享乐避开你，好处远离你。你只能得到那点点工资，干革命工作20多年了连一套新房子都买不起，孩子连好的中学都上不了，还有，你老婆也经常说你无能……我都替你打抱不平呀！王兄，妈妈的，喝酒，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