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天的腿还被板子固定着,只是比一个月之前更加令人欣慰的是,人可以自由的活动了。包不成的药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乐天的腿如果不是被飞刀挡住了那致命一击,当真是会苦头碎裂,可惜,飞刀在,药膏也在。
狗子忙活坏了,听说相爷从上朝那天回来后,一直在书房里。夜半钟声响起时,依旧可以看到书房里烛火亮着。老余知道怎么回事,但从不说出来。包不成来了几次,查看了乐天的伤势,觉得乐天的身体状态实在有些差,乐天不解,答曰:“僧人如果像你这般受伤,只需十天。”
相府里的侍卫变得多了,相爷虽然没落,但是瘦死的骆驼依旧比马要大的许多,更比那些马儿懂得如何在绝境中保存自己的力量。
最开心的是狗蛋,小狗初步有了模样,成天咿咿呀呀的在相府乱跑。正是小狗牙齿疯长的时期,见到任何东西都想练练嘴。于是,丫鬟的内衣,侍卫的袜子,相爷的官服,狗子的鞋子,都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了。
终于有一天,狗蛋叼着一块黄色的布匹,布匹不大,巴掌大小,上面有字。相爷看到的时候,气的胡子都歪了。先皇御赐圣旨,相当于免死金牌,丹书铁券,竟然成为了一条狗儿的磨牙之物。气怒之后,便一本正经的教育狗蛋。狗蛋蹲在那里,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管相爷说什么,都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派头。
当然,最忧愁的人并不是乐天,不是相爷,不是包不成,不是皇帝,而是胡淮。
胡淮只是个不出名的杀手,杀手本就应该隐藏在黑夜的深处,出名的杀手,只能成为靶子。所以不出名的杀手,才是顶尖的杀手。胡淮便是顶尖的杀手。
但是胡淮却失手了。
胡淮的失手原因很多,错误的估计了乐天的反应,错误的估算了可能出现的路人,包括那个和尚,没有戒疤的和尚。
但是胡淮并不会找任何借口,对于一个杀手来说,目标死亡便是最好的答案,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可以值得他思考的地方。胡淮的酒铺依旧很安静,偶尔有酒楼饭馆的伙计前来预定酒货,马车拉着一车车的酒,遮掩不住的酒香飘啊飘,胡淮觉得那些骄傲如今似乎要化为泡影。
酒窖里有一坛坛美酒,多年的陈酿。从上一代手中接过来的时候,胡淮才十七岁,十七岁的少年天真烂漫,充满朝气,充满着对人世间美好事物的向往。
胡淮却早已杀过人了。杀死上一代,正是他继承的方式。传说东海之上有个岛屿,岛上的人们都练习剑术,剑术最高境界便是剑圣,也可以叫主宰。因为剑圣出手,便可以主宰别人的生命。
上一代剑圣继位不到一月,便消失在汪洋大海上,东海,再向东,有蓬莱。主宰试图主宰自己的命运,所以前往蓬莱。剑圣走了,他的弟弟就继位了。
胡淮便是那个出走的剑圣的孩子,剑圣是公认的最有正义感的人,然而东去之后,再无音讯,任谁也想不到,代表着时间绝对力量的剑圣,竟然成为了杀手。光明和黑暗,正义和血腥,对立着,却又统一着。
所以,才有了胡淮。胡淮杀不了自己的父亲,但自己的父亲却用自刎将责任传给了胡淮。强扭的瓜不甜,强加的能力和责任并没有炉火纯青。所以胡淮失手了。
胡淮抚摸着酒窖里那柄剑,那是他从小练习剑术的武器。短刃既然结果不了你的性命,那我就拿出最强的手段吧。
乐天一瘸一拐的拄着木杖在老树下绕圈圈,狗蛋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突然一阵冷风刮来,乐天狠狠的打了个喷嚏,错了搓鼻子,猛吸几口新鲜空气,觉得还不错。狗蛋回头看着这个铲屎官,眼睛闪烁着褐色的光芒,嘴里不时发出阵阵吼声,似乎是狗叫,但更像是狼嚎。
东宫在皇宫的东面,被重重城墙紧紧的包围着。大殿外的太监宫女一排排站着,恭敬地等候传唤。长公主李瑜侧卧在榻上,香炉中烟雾袅袅,大殿中灯火通明,榻前有案,案上有茶。
香茶,新茶,从遥远的南方运来的。取上好茶树叶尖,由少女采摘,藏于胸口,后烹炒,晒干,藏于瓦罐之内。黑骑日夜不停,马不停蹄,跑死八匹战马,才有这一壶茶。
茶是好茶,人也是美人。长公主是先皇唯一的女儿,比起皇帝,要小上不少,自从十几年前那场剧变之后,长公主的便成了外人口中疯癫的女子。本来皇帝有为她招驸马的意思,但是都被她拒绝了。
案上有茶,有笔墨,也有两张卷宗,其中一张卷宗内容十分简单,无非是关于乐天一些信息。乐天来到京都时非常低调,所以,信息并不多。另外一张,则是乐天的母亲乐雪的一些旧事。案前,榻下,跪着青衣太监。
“殿下,老奴能找到的信息就这么多了。”老太监白眉鹤发,却被取名青竹。长公主尚在襁褓,他就开始跟随,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
“青竹,你觉得这个乐天会是乐雪的孩子么?”李瑜闭着眼睛,缓缓的说道。柔美的脸上泛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下巴那颗黑痣,在烛火中闪烁,红与黑。瑕不掩瑜,便是李瑜。
老太监回答道:“当年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但是到了那里的人,是绝不会逃出来的。”那里是哪里,在哪里,确实知道的人不多,知道的人都在长公主的疯癫之中被残忍的遗弃了。这个世界有着严重的等级划分,主仆之间如此,更何况帝王,君臣。一仆不侍二住,被遗弃,只能去死。
李瑜点了点头,红唇抿了一口茶杯的边缘。茶还是温的,沁人心脾。忽然,她看着青竹,说道:“当年毁去那地方的时候,还是有人逃了出来。”
“殿下,那只是漏网之鱼,何况还是中了毒的漏网之鱼。不死,也差不多了。”青竹低着头,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一闪而逝。当年出逃那人轻功太高,奔走数十里不停歇,最后逃入大山深处,再也寻不着了。
长公主很满意,红唇被茶水打湿,帝王的女儿的骄傲,如同欲罢不能的毒药,没有回头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