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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叶落

饮辞:最近内心有很多心事。关于父亲与继母。离开家也有几年了,有很多记忆开始模糊,从前暴戾逐渐消淡。我想我开始认真的理解人与人之间深沉的情感。很多时候,我总是把事情想的糟糕,在做之前就已失去信心。对自己不自信,对旁人犹疑。也害怕长时间浸泡在这样繁复与痛苦中。浪费很多时间。

前几天,写了一封长信,寄给父亲。这是我与他交流的方式。不晓得是因为羞涩,还是言语上的寡淡,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各做各的事情。记得,离家求学的那几年,每逢寒暑假,在家里待上个把月,也很少与他交流,很少共处一室,就是这样淡漠的情感中,他却也每次在我第二天离家之时,总会在夜晚与我叙旧,讲一些过去的事和彼时的心情,会关心我的学业,关照情绪。这就是他,作为父亲带给孩子的指引。言语薄凉,却也总能刻进心里,留下暖意。

很多话,我一直深记。他后来给我回了信,言语简洁。几句安慰与关心。说他帮不了我太多,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饮食起居,工作、名利全不重要,身体健康才是根本。

拿到信,用一二分钟读完,潇洒的字迹,苍劲有力。

岁月饱含风情,沿袭窗外,屋内的自己,冷静明澈。

那封信后来被我夹在了书的扉页,被压得展展的。我一直喜欢他那疏狂飘逸的字迹。恢弘厚重的笔尖,压在纸上,流泻的浓墨,呈现出我霸气洒脱的名字。班上的老师和同学一度羡慕我父亲那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我也因此期冀着某一天能承袭他的真传,练得一首漂亮的好字,在众人面前挥斥方遒书写豪迈。那个想法在心底洋洋得意很多年。虚荣的心,在少年时尤其厚重。

近来,有好几个夜晚,我总梦见他。很奇怪,从前的回忆里,母亲总是占据追忆分量最多。我很少想起他。很少。

那天,一个人去吃饭,路过一间杂货铺,店铺老板在给他的儿子辅导作业,认真的讲解与演算,这场景,我似曾相识。小的时候,我的数学很差,非常害怕上数学课,由于听不懂,所以作业也常常拖延不交,很多时候当天的作业拿回家,在父亲的帮助下认真做完,然后在第二天偷偷地交到老师的办公室。虽然没有抄袭的习惯,但很多解答并非自己能力。从小接受的爱就是这点滴,点点滴滴逐渐的积累,如今也有厚厚一层。

其实,谈及回忆,我并不疏离。有很多美好的瞬间值得回味。幸福的桥段,所有风景人物常让我感到温情意暖,受其鼓励,助长成才,轻松中走过一段暗淡的日子。只是在我长大后,他的情怀渐成了我所不能懂的顽疾。少及沟通,心渐渐疏离。他的心我不懂得,我的难过亦成了一道暗伤。从此都走殊途路,自不能同日而语,同期而至。

从一封家书里,我似乎看到了他的苍老。头发斑白,腿脚不再灵活。忘记前一刻想要做的事情,忘记下一秒的等待。那夜,我在梦中一遍遍的想起他。也许是太想念,也许他真的老了。

日月长河,我们各自望着彼岸,伸长脖子,只为睹一次容颜。我牵挂他,他亦如此。如果他幸福,我就好。我在心里这样祝福。这是自己近来的改观。或许是在阅读很多书籍后,理解世间感情;或许因为孤独。总之,此刻,我想念他。我想祝福他——我的父亲。

小的时候,我总是让人操心。我承认自己是一个顽劣的孩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一言不发,其实内心思绪常常暗自涌流,各种稀奇古怪的碎碎杂念,总想冲破旧俗抵达新界。心里的自我挑战未曾间断。生活中的喜悦并不能让我感到满足。欲望在心,一直延续。

离开,不仅是一时一念之间。

世事厚非,洞悉绝径。

在平静的世界里活,却常怀一颗浪子心。一度复杂与矛盾。我想自己也从来不曾脱离过这条界限分割,愈是疏离愈是怀念。少年情系,亘古不变的承当。

朱自清先生在回忆他的父亲时,以背影作为对其父的描述,从清晰到模糊,缩小的背影逐渐放大,姿势的晕染下,月台车站里“他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面袍,蹒跚着走,探身,穿过铁道,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了下来。”这段叙述一直被我记在心里。记得初学那篇课文的时候,自己并不能懂这段对背影描述的情真意浓,只觉得作者麻烦,一个买橘子的过程也要浪费这么多不精致的字词,读起来并不爽口。简述一直是自己想要对他提点的意见,而这一狂妄自大的想法却在后来的这几年,逐渐的理解,并且不止一次的阅读,那场景熟悉就似在自己眼前,而这位父亲的背影亦成为我常常怀念的一段简单清楚的慈悲。在我遗忘父亲的那些年,这段文一直维系着我们之间零散的情愫。没让我成为一个冷血厌弃的人。就是这背影把人的回忆裹到了从前。

伟大领袖******在失去爱子后的那些年,也只是将******的衣服用牛皮纸包着收藏在身边,从一处战火纷飞的地界带到另一处硝烟弥漫的丛林,冷霜爬满整片瓦窑。枯草在寒风下瑟瑟发抖,夜鸟啼哭,昏黄孤独的煤油灯下,桌面上洒满了一个父亲对孩子柔软细腻的爱恋。眼前是铺展的干净整洁的旧衣,疏窗下,一个父亲满头霜华,饱经沧桑的脸。很多个夜晚,我这样想起,寂静如眠的时刻,想象着他老人家回忆儿子的笑容,一遍遍的抚摸着衣物,睹物思情,没有一刻不是忧伤,没有一刻不是怀念和追忆。

人的感情,大都这样细碎和深沉,平常的时候,暗暗藏在心底,敏感的时候却易在某一刻,某一瞬间,一触即发,一次次的涌上心头,难耐与忧伤也都只独自消受。

其实,很多时候,时间带给我们的从来都是本真的面貌。只是大多数人被眼前的锦丽所迷惑。拨开华服,背后的清凉才是真意。我们厌弃平凡,厌弃一成不变的江湖,却也无不厌弃着平平常常简简单单的真情与纯粹。美好的东西从来都不是纷繁和迷惑的。安静的自处,孤独的追求,保持纯真的心性,在寻常的路上体悟生活与感情,在逆境中受挫,在逆境中成长,用心体验错落惊奇,在精神与价值中学会选择,认真的思考,理解伦理和意义,保持恻隐心,以感恩念,在延续与遗传中进化,把道德融入其中,走完人生路,完成一生修善。这才是我们此生的朝圣。这亦是人生意义与精神价值的体现。人,不可以脱离这个轨道独自完结。在理解这一系的惶惑后,便不再让自己活的狭隘。

我也终于拿起勇气去面对孤傲的心。审视自身矛盾与疑问,做出改变的行动。当我发现自己放下怨恨俗念后,每一天都活的轻松和自在。一直以来,我始终捆绑着自己的灵魂,带着枷锁上路,人生终究凄惶。

七堇年说:“也许一个人要走很长的路,经历生命中无数突如其来的繁华和苍凉才会变得成熟。”

在时间给我打磨下的空间里,我时常审视印记,背弃灵魂的颜色,径自涂抹创伤,让痛苦放大,蔓延,辐射,在来路和去路中败坏,其实人生何必这样悲凉,很多时候,我让自己陷进了绝望,挑战运命的极限,挑战感情里不善表达的真意,挑战他的沉默,在付出与不言的慈爱里伤其自尊。用以鄙视他对我情感的冷落和对他自己幸福的珍视,就这样不留余地的把一个人的尊严逼近了墙角,让他一度陷进绝望,与我默默对峙。时间的长河里,我们的感情逐渐消退。我就这样把一段亲情变成一场战争,焰火燃烧,熊熊浓烈的焦灼味,把爱一寸寸的燃耗。如此,我们只能厌离,遥遥的在远方对视。

饮辞:这一夜,我把对过去的梳理整理,完结后发给你,成熟后的心态需要与人分享。这是我过去一段不大明媚的光阴。很多年,我只把它放在心里,猥琐自私的活。而今,我愿意给自己一些时间,解剖心底的怨恨和绝念,摒弃呼啸来袭的罪恶,让疼痛完结,我也终于明白岁月的忧伤,何以让一个人的心境死灰复燃,重拾愿望。

我们都是这样善良的女子,都曾经历创伤,也都愿意整洁快乐的活着,如此的热爱,为何要在短暂的一生,留下悲怆的一笔。

当我阻止自己的虚妄,让幸福围绕,这夜,风雪来临,严冬之际,凋零在枝头的叶子,终于沉覆大地之上,望着满地的厚重,我卸下了一身重负。

把一段感情暗藏在心底,从此做一善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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