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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旧年事

在南昌的最后一天,接到父亲电话,说预备为祖父过八十岁寿宴,他整理了家中的一些老照片,希望我能将那些照片,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并给每一张照片配上文字,做成一个幻灯片,以备在生日宴当天放映。用照片的跟进和故事的简单叙述,来展现整个家族发展的历史。听完父亲讲话,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义,于是,又在深夜,匆匆购买回家的机票,头也不回的告别了南昌。

回家后的日子,一直认真的做父亲吩咐的事情,几乎没有写过文章,也没有想为南昌之行,留下任何只言片语的文字。于是,记忆中,南昌成为暂且搁置的,最后一次灵魂的拜别。

深夜台灯下,伏案电脑前,认真的对着父亲整理的旧照编辑着文字,那些黑白的集体照,彩色的独身照,以及上述好几代我所不认识的长辈们的留影,一字排列,铺放在床上。其中的有些照片已经变色发黄,有的大概是沾了水,人物头像被磨损变得模糊。时间从2012年倒退至1950年,六十年的光阴跨度,组成漫长而遥远的纪念,故事如沙,一行行印在屏幕上。窗外玄月,倒退着,在时间的轨迹中,穿梭。望着朦胧的月,朦胧的天际,尘嚣远去,心中竟有着万千的惆怅。

一九五五年,黑白照片上,曾祖父带领家人建造的平顶房,四合小院,养育大大小小几代人,如今,大都已门户自立,各自持家,勤俭耕读几代人,儿孙子孙,支生不息,凋敝破败的老院,是几年前的存照,以此回忆从前清苦的岁月。

一九八二年,老院里合影,四世同堂,宗绵不绝,举家团聚日,留影怀念,黑白做底,人人心头喜悦,面露欢颜。

一九九八年,十八年前最后一次集体大合影,宗族人脉齐全,队成一列,如桃源盛开。日之宗族,代之家风,崇孝尚悌,忠信笃静。

二零零六年,叔父三代合影,三世同堂,枝叶散开,家庭均已初建棱角,衍生21人,亲善和睦,团结共处。

二零零八年,祖父吃早饭生活随拍留照,桌前摆放茶汤,素菜,白粥,勤俭一生,言简一生,日啖果蔬,全来自精心培育,多余赠人,从不浪费。

最后一张,祖父兄弟合影,日暮以西,月日黄黄,都经历过世事变迁和人世悲欢,余下的岁月,只希望同胞兄弟,身体康健,勤聚情欢。

诸如上述这些大大小小的照片,挨个的顺应着时间的次序,写上自认为对等的文字。深夜十点,眼睛困倦,起身,冲泡了一杯速溶咖啡,氤氲的热气在空气中散发着香味,靠着抱枕,斜躺在床上,手拿相片,仔细端详,若有所思。

生命就是这样的延续,几代人,默默地传承,故事,精神,文化,品德,教育,处世,为人,潮起潮落,一瞬瞬,好似烟云般,都成为了过去。

作为晚辈,其实不晓得在那些年,家族里发生的故事,有很多陌生的面孔对不上来,但从那些黑白合影里,发现了现实中正在丢失的美,那朴素老旧的相片,又将我重新带回到古朴自然的过去,意境中,点点充满真实。每一个人都是原装,没有加特效,没有ps,面部轮廓自然,轻松,看着觉得很舒服。

仔细编辑完文字,剪辑,配图,组合音乐,忙完已经是夜里两点。西边的窗户还开着,凉气沿着窗户窜进房间,于是整间屋子都感到彻骨的冷峻和清凉。抚摸着手臂凸起的鸡皮疙瘩,走过去关好窗,随后,熄灯,关闭电脑。

深夜失眠已经习以为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遂想起近几年自己在外的全部旅程。错错落落,稀稀疏疏,差不多有将近十年的时间,十年里都在四处漂泊。

一开始是循着心愿走的,总想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心境。十年过去了,寻得的什么也不大清楚,心境倒确确实实改变了不少,单从脱掉的戾气来说,已经温和许多。从对家庭的厌倦,对继母的排斥,到和大家在一起平和的相处,开玩笑,点点小事上,已经大有改观。

在外的十年,生活上也算不得多么的艰难。那时候,凭着一时心性,离家远游,感觉走多远都不怕,离开多久也是无所谓,似乎心底除了个人的感受是不言其他的。过分的坚决,让自己多了很多在外不回头的勇气,一坚持,就是十年。

当初走的时候,除了决心,什么都没有带,后来回归,也是兀自一人。来来去去的十年,失落,荒唐,颓废,厌倦,决绝,绝望,希望……一并在生命里出现,替换,而后又渐渐地消失。很多时候,对于负面的东西,说丢也就丢了,唯独希望渺茫的时候,最让人感到无措。惊慌,常常在心里。好在,总体下来,十年里,得到的总比失去的多。如此一想,也算欣慰了。

在外的十年,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总是那么喜欢去回忆,回忆童年,少年,青年时代走过的路,遇到的人,经历的事。回忆仿佛是深沉而又无底的洞,自己始终是一个在路上寻找着,在记忆中穿梭,在记忆里挣扎的人。殊不知,那些回忆,也仅仅是几年前或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一些锁事。而此刻,正面展开的这些过去的存照,真正的回忆才将将拉开序幕。

眼前汇集着,过去六十年的人生和人生里的常态,这六十年的记忆,经历了风霜和人世的悲欢,所以很像汇集了文化,精神,风骨,气度的宝库,也因着这些复杂而又真实且充实的内容,让后代的人没有遗忘,没有将内在的生活变的枯竭和匮乏。

还记得小学时学过一个词,“风骨”。当时并不懂得其中含义,其实,现在也不是完全的能够理解。于是在网上搜索“风骨”一词,得到解释:顽强的风度,气质。肯定的说,这种气度是存在骨子里的,是从小受到的一种熏陶和培养,气韵不足则气质体现不出,于是,在适当的年龄,接受着来自长者的对精神的提携和文化的培养,才不致退化。

对于这种不能言明的气度,在祖父的身上得到了完全的释义。八十岁寿宴上,道贺的人赠送一张牌匾,上面雕刻“德高望重”四字。饱墨蘸笔,魏楷书写,厚德而庄重。那副匾,后来被挂在了祖父房间墙上的正中央,我每次踏进,必抬眼庄重注视一番,如此,才算得上对他品德的回敬和尊重。

生日宴当天,来了很多客人,父亲之前备的酒席又多加了十桌。整个寿宴当天的氛围,浓烈又隆重,很多晚辈、亲朋前来祝寿,祖父身着枣红色福字绸缎衣,端坐高堂上,戴着使用多年的石头镜,将近三公分的白色寿眉,自然弯曲垂了下来,台下叔父,叔婶,堂姊妹,侄辈孙辈,一应上前磕头祝寿,司仪在旁边解说主持词,音乐响起,热烈又郑重,整场气氛,感动了在座的所有人。我在人群中,亦是哭的泣不成声。低头抹泪时,余光扫见,姐姐和二哥也都在哭。一个大喜的日子,所有的人,开心,激动,感动,哭。那一刻,我想了很多事,大部分都是少年时代的回忆,童年的记忆在7岁之前都是疏离的,所以,关于过去,记忆只停留在隐约的片段里。

拜完寿后,退在远处,将宴席上的每一幕都录在了相机里。拍照作为留念,摄像刻盘亦为同一目的。总之,一切都是在用能将记忆妥善保存的方式,留下珍贵美好的片段,我满心欢喜的录制着,心情卓然又庄重。

叔父自己撰写了一篇祝寿词,记述祖父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几十年的人生经历,四言诗,措词稳妥,记录详尽,往事历如在目,读来爽口又震撼,长长几百字,五分钟读完。随后是长兄致答谢词,感谢前来祝寿的亲朋好友,言语中谈及对祖父的感情,饱含深情。这一切被大家倾听着,记录着,倒序回忆着。一瞬瞬来不及归整的感情,此时此刻全然被沉浸在心里。

那一天忙碌完,浑身疲累,晚上,和老家人叙旧。坐在院子里乘凉,二哥趴在桌上啃玉米,旁边拆开一袋薯片,他一手拿着玉米,一手在抓薯片,手忙,嘴也不能闲。那个晚上,天上没有星星。院子里,很凉快。前天晚上抓了一只蝉,被装进纸盒子,因此整个白天都很静谧。躺到床上时已经夜半时分,夏末初秋夜,露水凝重,听不见蝉声的聒噪,如此寂静,又如此安然。夜幕低垂,寒气围绕在四周,暗夜无度,我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无法入睡。脑海里将白天经历的事宜,再次过渡,欣喜之余,陷入沉思中。

这夜,又一次没能制止的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清醒的意识到,生命里那些重要又刻骨的开场,与此相对的存在与失去的散场,似乎具备了同样的意义。瞭望夜空,深夜的巴格达,从前也是这般的寂静,然而,这一生,到底什么是快乐?

实事求是的说,过去的二十年,从不曾有过任何关于生的想象和生的欲望。曾经,一度把内心所有不能解释的烦闷,统统想要交托给死亡。总觉得只有一死,才能够解脱,于是,在漫长的浑噩中,生生死死持续好多年,直到后来看到“向死而生”四个字,才觉得二十年的历程瞬间被概括完全。

大好的年华里,度费了很多珍贵的日子。颓废荒芜的时候,没有想过心下应该有的坚持和态度,常常在内心质问,到底能够犹疑至几何?能够坚持多久?每一次,奋力从心底燃起力量,然后浑然又陷入寂灭,如此持续,往复,在生命里交替,直到饮辞出现。

从某种意义上说,饮辞的帮助和鼓舞,是让自己得到了心智的解脱和悦纳,减少很多从前凛冽而张弛的意志,也正是这关键的几步,让狭隘的灵魂,得到安放,学得的处世与释然心境。

饮辞的进入,完全是一场偶然的邂逅,她不仅改变了我过去很多不成熟的想法,也让未来对希望重新燃起信念,内心的自我支持,对家人的宽悯和同情,与此,后来的日子,渐渐的开始珍惜自己的生命,珍惜手心里的岁月,然后走到今天。

记得痛定思痛的那个夜晚,在笔记中这样写到:要珍惜生命中曾经出现的,在关键时候给过我们帮助的人,获得帮助后,记得再将这份明明白白的善与爱传递下去,由此明白生命的价值与活着的意义。

很庆幸,曾经与她有这样的相知和相遇。

除过饮辞的帮助,让一份感情得到升华和延续,再有,便是父亲这次准确又恰当的召回令,他让我有机会对过去的记忆进行了整理。在看那些旧照的时候,也把过去对一些时时想要冲破的界限,和人力无法企及的事,淡去痕迹,内心里平静了很多。意识层,生命终于向希望看齐,然后开始平静的活。

参加完祖父寿宴的那段日子,接受了父亲和继母安排,开始很长一段时间的相亲生活,一年多的时间里,认识了很多人,有两个人虽然没能结缘,但在后来成为朋友,常保持着联络,其他的,如同陌路行人,只是擦肩,转身即忘。

此前,未曾做过这样的设想,没想过在如此纷繁的世界里,能与很多形形色色的人相遇,与不同的人身上寻找自身所欠缺的内容,然后碰撞,补足,激起火花,以期达到心灵的契合。且不说这样的巧合有几分把握,失望总归多过希望。随即如此,后面仍然有大批的人在向前迸进。可想而知,当人人都在同一条路上走,沿途该有多拥挤。

我亦在混流里跻身,在混流中惶恐,在浑流中沉寂,并一度想象着自己应该有理由去回避和退缩。却不想,在转身的刹那,遇见他,然后成就一生的姻缘。

对于这样的遇见,在日记中称之其为“缘分”,并将认为是运命里,注定的一部分,转角遇到爱,没有缘由,没有因果轮回。

后来,我们产生联系,用各自的感情维系着一段成熟又可靠的关系,彼此惺惺相惜。这一段感情,我称之为爱情。是的,这是在茫茫人海中,得来的爱情。珍贵,且有迹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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