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眼睁睁看着他对自己的冷清凉薄,她以为,对他只剩下恨了,可就在刚才那一刻,她的心,居然又在剧烈地跳动。
朝颜小产那一夜,他拔剑指着自己时眼睛里分分明明的杀机与憎恶,半年前,自己假孕被朝颜揭穿时,他一脸假惺惺的模样还如噩梦一般在眼前不断的晃……即便明明知道,如今他对自己的片刻温情也只因边疆战事要仪仗父亲去平定。
朝歌不明白这样的自己,为什么无论这个人曾经对她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她的心,总是没骨气地向着他,恋着他。
回忆里,流出的是心酸的泪,她却也只能继续容忍他下去,只因恨,更因为爱。
御驾一离去,椒房殿里又恢复了安寂。朝歌摒退殿内侍从,这才展开父亲出征之前留予自己的书信,那信笺上头只有简短的六个字:务必保住龙嗣。
父亲出征在外,母亲姜氏也被褫夺封号,不得入宫,宫里早前自家的耳目已被翦除得所剩无几,如今楚仲宣与夜飒君臣矛盾愈发尖锐,她在宫中也日日过得胆颤心惊,生怕有人趁机害她,膳食茶水皆要银针验过才敢放心食用,毕竟,只有这个孩子,才是她真正能够信任的依靠。
朝歌将信纸搁在香炉上焚烧作灰烬,长舒了口气,掌心轻轻抚上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这才觉得心安。
晌午时,夜飒才得了前线捷报自宣政殿回来,方才一脸灿烂的笑瞬息就变作了阴沉,他近来心绪不佳,加之边疆战事操劳,人也憔悴了不少,身边的人动辄杖责,轻则打骂,随从们此刻也不敢多话,只低着头一路随行,一路径直从御花园出来。才过月洞门,远处几名侍女过来,因见到夜飒,几人皆是欠身叩礼,夜飒本仰着头,无意的一瞥眼,见竟是串珠和几个昭阳殿的宫娥正说着笑往这边行来。
乍见皇帝忽然出现,她们也是一惊,忙不迭地叩首请安。便听他淡淡问:“你们主子这些日子都做些什么?”
串珠到底有些胆怯,小声道:“娘娘她这些日子闲时都是看书写字。”
“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啊!”夜飒冷笑了声,斜眼打量着地上一众吓得战战兢兢的宫女,眼珠一转,过了半晌,蓦地咬牙切齿起来,声音已经冷得如数九寒冬:“把这几个冲撞御驾的狗奴婢押下去,明日通通杖毙。”
朝颜独自跪在未央宫前的台阶下,眼看着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暮云四合,这一天过去,便是整整三个时辰。她已在这里跪了三个时辰,放下所有身段来这里跪求夜飒饶恕她的宫女,却被拒之门外。
未央宫从前是她随时可出入的地方,如今却也再非从前,内官满脸为难,只劝她道:“皇上近来政务繁忙,吩咐谁也不见,娘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朝颜一怔,却似在讥笑,“真的是谁也不见么?若是莲贵嫔呢?”
内官干笑道:“贵嫔娘娘如今最得圣心,自然不同。”
朝颜点点头,再看了看雄伟恢宏的未央宫,便似恍然。他是天子,掌控着万千人的生死荣辱。就如现在,他又在故意逼她,用串珠的命,逼着她低头。
串珠和芳辰跟了她八年,主仆情谊堪比姐妹,更胜似亲人,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被自己牵连,无辜遭罪。朝颜想,这也许真的是她的错,是她********不肯向夜飒服软,才给身边的人招来祸患。这回是串珠,下回又是谁?
八月秋风渐凉,入夜过后更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今日来得急,她只穿了单薄的外裳,愈来愈大的雨势里,她独自跪在冰硬的地上,任凭麻木与寒意渐渐遍布全身,那年小产落下的病根,她一直受不得凉,这两年养尊处优,又何曾受过这般责罚。风雨飘摇之中,分明晓得前方巍峨的宫殿里正有人怡然欣赏她的狼狈,就等着她尊严尽失向他卑微讨饶,心中生起突兀的恨意,她咬紧唇,索性将眼一闭,身子随之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