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园火锅是露天的,依山而建,一坡长长的石级上去,依山势构建了好几个平台,每一个平台上,又依据不同的地势、不同的面积,张设着数量不等的餐桌。餐桌之外的山坡上,随处可见果实累累的枇杷树。枇杷园火锅的特色之一就在于:若逢枇杷的收获季,食客是准许信手采摘枇杷就食的。此是四月中旬,枇杷尚处于青黄不接的状态,离成熟还有十来天时间,所以,大部分食客只能止于欣赏。但千人千面,有那不怕涩的,喜贪小便宜的雁过拔毛的不吃白不吃的,已经在枇杷树丛中穿梭挑选了。
我们的餐桌选在至高点上的一个亭子里。受地势所限、场地面积所限,这亭子只容纳了一张餐桌。这就很好!不受旁桌的干扰,可以轻松地说话。下面虽有着层层的密集分布的餐桌,以及黑压压的吃着火锅的人,但嘈杂是他们的,他们的嘈杂之音,经过这空旷的山坡上缓缓吹过的山风的处理,其影响实在已经微不足道。
呼吸着这户外、这山上明显清新于闹市的空气,眺望着远处的森林、房舍,感受着这四月山间恰到好处的凉爽,感觉真是不错!何况周围触手可及就是枇杷,也让就餐处于一种别样的生机盎然的氛围。
这南山的各家火锅,是素以食材新鲜闻名的,所用火锅荤菜,据说很多都是当天宰杀。这也是山上火锅生意兴隆的重要原因。至于这枇杷园,由于增加了露天和枇杷这两大因素,因而成为兴隆之中尤其兴隆者。这里原是几户农民的住地,不得不感叹这些人头脑的灵活。然而,占据这样大片的山头也是需要审批的,据赵若怀讲,想要通过这审批,那也是很难很难的!说到底,一般人是批不下来的!一般的关系是做不成这事的!还得上面有人!而且是大人物!可见世上真没有无缘无故的富贵。
钱大有等五人已先期到达,在场的三位温州男人中,一人是钱大有的兄弟,另一人是他的跟班,另外两男人是渝都人,一位在改革开放初期去了温州做生意,结识了钱大有,现在战略转移了,把视线投向了内地,据说前年就迁回了渝都。另外一位,是前一位渝都人的熟人。
钱大有睁大眼睛看我,开始介绍:“赵羽就不用介绍了,你们都认识。这是赵羽的哥哥——赵若怀。这位,赵若怀你自己介绍。”
赵若怀说:“我老婆。”
其中就有两人,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一人说:“这…这…赵若怀,你结婚的时候,我们去喝过喜酒的!好像不是这位呀?”
我微笑说:“不是!当然不是!早就重组了!这年月,股票弄个重组题材难,家庭重组,比较容易!”
一桌人就都笑了。
钱大有向我伸出手来,说:“嫂子,十多年不见,你比以前更漂亮了!赵若怀艳福不浅呀!”
我说:“钱总好!你比以前更牛更气派了!十多年前寒烟山庄一面,我就说你是天生贵人,定会形成钱——大有的局面,怎么样,我算命还行吧?”
一桌人又笑了,钱大有说:“那是!那是!借你吉言!”然后转向他的几位同行,继续说:“她笑话我这名字,说我这名字是什么……俗极而雅!还说小钱是不能叫的,问我是叫老钱还是叫大钱?”
大家又配合了笑声。钱大有说:“嫂子,我们刚才还说起这起名的事情,你们这地方的火锅店名好奇怪!有叫猪圈火锅的、还有叫杀牛匠的……”
“那是!那是!钱总就是钱总,一下说到了要害。咱这地方文化底蕴不够!不及你们江南的委婉含蓄。不瞒你说,叫猪圈叫牛圈的都有,命名时也不考虑考虑消费者的人/权。”
赵若怀接过说:“你说的那猪圈牛圈,名字俗归俗,味道都还凑合!你只要忘了自己是置身猪圈,那就啥事没有?”
这阵笑声之后。开始举杯用餐,前半场除了互相的敬酒外,主要谈的是生意。原来,钱大有拟把他的服装打入渝都市场,而那个渝都男人带来的那熟人,他想做渝都片区的总代理。钱大有在席间吹了不少商业大话,有些对我而言,甚至是神话。从他的口中得知,这想做渝都片区总代理的人,其为数不在少,就今晚,就同时有好几路人要请他吃饭。
这人神侃归神侃,对于赵羽、赵若怀的态度,还真比较端正。席间频频给赵羽夹菜,看来对这位搁置不用的前妻,他到底是念些旧情的!
赵羽语言比较少,除了别人敬她酒时的被动答话,她就只顾吃她的菜。
至于我,除了开头那几句应付场面的话,再除了敬酒时必不可少的发言,今儿这情形,我是不打算主动找话题的!从主观上说,和这样的几个人,是不存在共同语言的,客观上,今儿也轮不到我说话。在我看来,一个人话多话少是要因特定的场合而做出相应调整的,得看受众是谁,还得看自己有无话语权。
在课堂上,在同学会上,在几个走得较近的朋友面前,我常常能够侃侃而谈,但生意场上的应酬,尤其是有政府官员、商界达人参与的场合,我的话自然就缩减了。一个人的话语权是受本人的地位影响的,在公共场合,位高的人,才享有话语权,否则,就是马蜂、魏无忌他们口中的不知立正稍息了。用心理学的观点:人性特点之一,就是人人都有自我表现的欲望,都渴望受到他人的尊重,都希望成为特定场合的中心,但并不是人人都有格成为中心的!能成为中心的,自然是位高权重或是钱重位高的人。在政界,位高自然权重,而在商界,钱重自然位高。但政界和商界要员同时出场的时候,你只要细心观察,就不难发现,人们敬酒的酒杯,总是最先指向政界要员。权力高于一切呀!商界只能屈从政界,这世界没有纯粹意义上的商业嘛!就马蜂、魏无忌他们说的那样,生意让你做你就做,让你做成你才能做得成!
今天这饭局不在之列,整个饭桌上,没有一个政界人士,所以这桌饭吃起来比较惬意,比较轻松。今天这饭桌上,钱大有是老大,所以,钱大有享有最大的话语权。我所能做的,所应该做的,就是微笑着倾听,当然了,还得配合着点头,偶尔的一两句画龙点睛的赞同式反馈。
赵若怀兴致很高,一直在殷勤地给几位温州商人、给他的前妹夫斟酒、敬酒,再配合以殷勤的微笑,殷勤的交谈。钱大有喜了新厌了旧,停了妻再娶了,把他的妹妹搁置不用了,可是赵家兄妹的神情里,竟无有丝毫的怨气,在他们和钱大有的言谈中,岂止是无有怨气,简直就是毫无芥蒂,这也是人生的一种境界吧!只不过这种境界,是因为无情造就的。赵羽对钱大有,压根没什么真情,她关于离婚的所有观念里,就是弄一个好价钱。
赵若怀要承载太多的陪酒任务,所以,他除了喝酒,基本很少吃菜,也没什么时间烫菜,所以,我还得承担给他烫菜并且往他碗里夹菜的任务。
就今日所谈服装生意,对我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行业。也就是在席间,在钱大有的娓娓而谈中,我临时知道了一些常识。据钱大有讲,合伙方式大体有以下几种:代理,专卖店,托管。今天现场的那渝都男人,看样子有点底气,他的合作意向是做渝都片区总代理。也就是说,由他买断该品牌在整个渝都片区的经营权。比较一番后,我得出的结论为:代理呢,投入会较大,据说要好几百万,风险相对比较大,但与此同时,收益也是最好的。而三种合作方式之中,最省事的乃是托管,基本不需要什么投入,但是收益最低,所有的收益,就是总公司提供的销售额百分之十的管理费,这百分之十之中,攻关费还得自己掏。
接下来,我又被上了一课,据说想要做成这生意,眼下除了钱大有这关要攻,另一个摆在面前的首要难题,就是那些商场总经理。据说在大商场、当然是颇有点名气的商场,想要进驻、并保住那个柜台,那也是相当难的!据说逢年过节的时候,商场总经理那里送红包的人,一直都是排着长队。据说逢年过节的红包之外,还得一年两次地请人家旅游。乖乖不得了!真是隔行如隔山呀!今天之前,在我的观念里,那就是给钱租柜台,哪里还存在攻关?存在巴结?原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据说但凡那有点名气的商场,那想进驻的商家那是大大地有!柜台根本供不应求!给谁不给谁,自然老总说了算。而且商场攻关的事情,任谁都不可能是一劳永逸的,就算这次攻下了山头,签下来了,在明年的表现中,你送的红包厚度一旦不达标,或者有另外的竞争者送了更厚的红包,那你仍然可能年底走人。
我这人喜欢联想,这样的话听多了,这样的教育受多了,我常常想遁入佛门。
幸好这不关我什么事,正这样阿Q地想着,赵若怀在锅里找了两片山药,搁进我碗里,一面凑近我耳边说:“怎么样,老婆,有点兴趣吗?”
我看着面前赵若怀的脸,回想起赵羽那句今儿主要是谈生意的话,以及赵若怀刚才餐桌上的种种表现,忽然有点明白了。是哦,钱大有和赵羽早离了婚,赵若怀的身份就是一个前舅子,今儿这种场合,这种舅舅妈妈以及赵羽儿子都出不了面的场合,他带了我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