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小鱼，我娘在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的酒铺，铺子不大，客人也都是熟客，从小我就在铺子里长大，大一点帮娘跑跑腿。
那年我七岁，第一次遇见他。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河边的石头上还挂着冰珠，娘给我穿上厚厚的外套，让我跑一趟城外。
城外并不远，零零星星住着几户人家。说来这个镇也奇怪，小小的一个，但是一直平安无事多年，这里的人从不惹事，待人接物都是客气有礼。所以娘才放心让我一个孩子去送酒。
娘说，今年多了一个客人，要酒铺每逢十五月圆之前把新酿的当季酒给送一壶过去。
报酬丰厚，娘说客人看起来也是慈眉善心的模样，她就给应下来了。
我理理衣服，抱起酒壶就往外走。
路上真冷，出了城门，细细看了路，又走了半响，终于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前。
独门独院，四周的确没有别的人家，紧闭的大门将门内所有的一切隔绝，以我的个子只能看到门扣的高度。光滑的铁漆，古朴的大门，看起来和别家没什么不同，除了院内有丝丝晃动的声音。
我有些好奇，把耳朵贴上门，却再没听到什么。
站直身子，我抬手准备敲门。
没等我的手落下，门突然开了。
我愣了愣，视野瞬间被满目的青葱填满。
明明还是凛冽冬日，院子里竟然是青叶连连，一株株竹子青翠得似春日来临。
竹叶交相摩挲，发出沙沙声。原来我听到的就是声音就是这个。
再往下瞧去，竹林中竟是坐了一个人。
是个男子。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深潭浓墨的眸子印着这片青葱翠绿，一身的青衣顺着光滑的石头垂坠下来，随意自在。
第一眼，我以为我看到了天上的神仙。
听见响动，他转过头来微微点头：“将酒壶放在门边就好。”
明明没笑，我却觉得有如春风拂面，好不轻柔。
“那我……”没等我说完，脚边一阵吱吱声，我低头一看，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东西。
“小狗，你真可爱！”我蹲下去拍拍它的头。
谁知它似有预料，没等我的手覆上它柔软的毛，扭开身子就跑了。速度极快蹦到青衣男子的怀里，在他怀中又是吱吱乱叫。
青衣男子抱着它，怜惜无比。
我讪讪收回手，把酒壶放下。
“她不高兴你把她当做小狗。”他走来，嘴边露出一丝笑。
这个寒冷的冬日在这一笑中瓦解，春天就在眼前。
“它……它不是狗么？”被娘天天说伶牙俐齿的我居然口吃了！我好不懊恼。
“她是狐狸。”男子说着，目光却一直落在小东西身上。
“你养了一只狐狸，还真是稀奇。它能养熟么？”
“小小很乖的。”
仿似为了配合他对它的夸奖，我甚至看到小狐狸瞅着我点点头。
我一愣，深以为自己看错了。清了清嗓子我问：“这么漂亮一个院子就你一个人住？”
他还在安抚有些激动的小狐狸，看着它炸毛的样子他的唇边有多了些笑意。
“我不是一个人。”
没头没脑的一句让我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我的话。我狐疑往里面又望了望：“还有人？”
“我妻子也在。”
温柔的语调，我的耳朵都被融化了。
同时伴随着深深地震惊。这么神仙似的人儿，居然有妻子了！
说话不经大脑我就这么顺着问了下去：“你妻子也有你这么好看么？”
他轻笑，拍了拍怀中小狐狸的头，问它：“小小，你说呢？”
怪人，问一只狐狸干什么？
小狐狸对于询问毫无反应，只是在他怀中缩成一团，似乎是睡着了。
我撇撇嘴，指着酒壶：“我娘说这是用两个月前的雪水做的梅花酿，味道醇厚。”
“梅花酿，她应该会喜欢。”他点头，“有劳小姑娘了。”
我晃晃脑袋，转过身离开。
门在我身后慢慢阖上，他清醇的声音远远飘过来。
“小小，她真像你刚化形时的调皮样，你也喜欢她是不是……”
“还记得梅花么？你当年和我一起画了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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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在梦里我常梦见他们。
青衣男子抱着小狐狸，坐在大石上望着眼前的片片竹林。
后来，我时不时也会去送酒，有的时候屋里没人，我就把酒壶放在门口。屋里有人的时候，我看到的就是那样的画面。
一人一狐，一身青衣，一团白绒。
竹影潇潇。
小狐狸总是绕着他打转，要么就是趴在他怀里打盹。偶尔他会翻出很多衣服摊在院子里，对着小狐狸说：“什么时候才来帮我补衣服？”
偶尔他会拿着面团捏，我偷偷看过，全是穿着青色衣服的小人儿。
他是在捏他自己么？
虽然他长得很好看，虽然那只小狐狸很可爱，可我还是觉得他们很奇怪。
再后来，我长大了，到了该成亲的年纪。
娘说，十五岁是大姑娘了，正好隔壁裁缝店的阿二央着他爹来提亲了。
我知道阿二很喜欢我，每次见到我都要跑到我身边一边不知所措地打招呼，一边傻乎乎地笑。
看到他，我也觉得好笑。看我一笑，他笑得更欢畅了。
真傻。
不过他是一个好人，尤其对我很好。
嫁给他应该也不错吧。
娘知道了我的答案，张罗着要给我准备嫁妆，看着娘高兴的样子，我也开始觉得高兴。
过了几天阿二来到铺子找我。看着他期期艾艾，我大方问他：“找我有事么？”
“我爹和你娘……已经在商量婚事了……我……我找你是想问你……”
“问什么？”
“明天是兰夜……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好。”
阿二一听到我答案，开心得不得了：“好好！我这就去准备！”说完一溜烟就要跑。
我赶忙把他喊回来：“慌什么，有什么好准备的？”
“那个……”他不好意思红了脸，“想准备份礼物送你……”
“傻……”我笑，脑中却不知为何想到竹林下那一袭青色的身影。
“如果要送我礼物的话，可不可以送我一身青衣？”
他一愣，看到我微红的脸庞，使劲点头：“送！你等着，我马上就去做！”
第二天，被油布包的完完整整的衣服送到我手上。
我把油布打开，将衣服拎起来站到铜镜前。
柔软的绸子，鲜嫩欲滴的颜色，像极了春天里青草的颜色。我把衣服换上身，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莫名的满足，又觉陌生的自己。
约好时间出门，已是华灯初上。街道上的店面都挂起了灯笼，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好不热闹。
阿二走在我身边，有些小心翼翼，我不觉好笑，想叫他别紧张，又怕说了他更是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干脆还是不说了。
一路走，看过很多小玩意，心情愉悦得很。
走了一半路觉得累了，阿二连忙带我到一家茶店坐下。
很意外，我竟看到了许久许久不见的他。
以及他身边陌生的女子。
两人都是一身青衣，她挨着他，坐得很近。她端起茶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他就在旁目光不离看着她。
宛如深潭的黑眸，蕴着无限情思，就那样看着她。
温柔的，深情的。
她喝完茶，朝他甜甜一笑。
我的心随着她的笑仿似也融化了。
她真的很好看。
她便是他的妻子了，我终于肯定。
两人起身要走，我鬼使神差也跟了上去。阿二见我魂不守舍，又不敢多问，只得跟在我身边。
隔着几尺距离，我在他们身后，一步一步丈量。
他与她十指交握，牵着她一路往前走。走到投针处，她来了兴致：“公子，我也去试试。”
公子？
她对他的称呼真奇怪。
他宠溺望着她，微笑点头。
她手法极快把针投到水里，看到碗中的花笑得开心。
又路过捏面人儿的摊位，她闹着要让店家捏两个面人。拿到手中同样青色的小人儿，她细细瞧着说：“我把他们放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公子你说好不好？”
他没有回答。
只是倾身上前，在她唇边印下一吻。
然后，他们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人来人往，我站在人群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阿二在我身边，小心唤我：“小鱼……”
我转过头，问他：“你愿意以后的衣服都我来补么？”
他愣住。
“愿意为我去学捏面人么？”
“愿意平平淡淡过完这一世么？”
他转瞬反应过来，喜上眉梢用力点头：“愿意！小鱼我愿意！”
“好。”
“以后我都不穿青色的衣服了，不适合我。”
我笑起来，将过往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