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是很矛盾,不,应该说,人真的是很自私。别人落魄时,会毫不犹豫地将对方踩到地里去,当对方过的好时,又要质疑对方的人品。
比方说,井潇然现在就是在这么个浪头上。
井潇然自然也知道现在府上的人是怎么说自己的,什么偷蒙拐骗都算是轻的了,还有诸如找个富家女做后台之类的也不是没有。
……尽管听起来可笑,但后面一项反而要更接近一些。
井潇然自己不着急,身边的两人反而替他急坏了,回来这两天里,“有人”一天跑来个三四遍,拉着井潇然就唠唠叨叨。
井潇然只是听,少有插嘴,因为他还有其他事需要思考。
饭后井府之中寂静无声,下人收拾过后也都各自散去歇息了,除了几个负责守夜的护院还有通宵听候的奴婢以外,廊中再无其他走动。
然而,书房里灯还大亮。
井左丞其实并没有那么多急于处理的事务,他坐在书房中,事实上却并未看进多少宗卷上的内容,直到——察觉到已经在桌前站了不知道多久的井潇然。
父子默然相对良久。
“你又要走了?”
井潇然摇了摇头:“不是,不过……也差不多了。”
井左丞眉头微动,终于化作一声叹。
不知道是否井潇然的错觉,总觉得,和上一次与井左丞对话想必,井左丞眼下的态度似乎有些改变?
“我……为父,最近在想,现在年纪逐渐增长,是不是该放手,让少年英才主导朝事了?”
井潇然微怔,随即皱起眉头,冷声问:“可是朝中发生什么事了?”
这位朝廷老臣紧抿了唇,心里叹息。
“近来,和皇上一些私下的对话,让为父心中有些感叹。一晃眼,为父入官场竟然这么多年了。”
井潇然一边留心外面的动静,一边看着父亲脸上的神色,以及他脸上岁月的痕迹,双唇微阖,心里有些触动。
“一直以来,我尽忠职守,为皇上做过那么多事,如今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井左丞顿了顿,苦笑,“皇上,真是改变不少啊!”
井潇然忽然嚅了嚅唇,但望见父亲苦笑,终是忍了下来,没说什么。
“为父,不是一个好官。一味盲目地服从皇上,不知谏言,终于到了如今已经不可挽回的地步。”
井潇然目光微闪,沉声问:“爹,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这些天,他已经反复斟酌过了,但真的面对井潇然时,井左丞就是不禁犹豫踌躇,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
“要对付武林,并非是自当今皇上这里才开始的事。”井左丞不意外地看到儿子微微一凛,“自先皇,甚至更早,就已经动了***湖的心思。”
“我,我曾是皇上心腹,细细回想,皇上忽然针对江湖武士,大概是从五年前,皇上自皇陵返京以后。”
井潇然注意到左丞话头的那个莫名的停顿,抬头一看,分明可以见到左丞眼底的错愕和无奈。
“那时,皇上对我说,他绝不重复先皇的失误……大概是皇陵中记载了一些先皇的往事,使皇上有感而发所致。许是因为记载隐秘,皇上至今都未能得到完整的记载,所以自那以后,皇上每年都要亲自下墓室一回。”
原来如此,那么皇上对江湖的事,了解上不是很深,否则,也不必重建六扇门了。
“其中,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井左丞稍稍停顿,回忆确认了下,说,“皇上曾提到过一处名为‘藏海宫’的地方,似乎也派人去找过,但皆无所获。”
藏海宫啊……
井潇然心里虽然诧异,表面上却还是极力保持镇定。
井左丞却观察了下井潇然神色,忽然问:“你有认识藏海宫的人?”
井潇然抬眉看了他一眼:“孩儿出门行走,一直以来都是独来独往,对于武林门派都不是很了解。”
左丞只是“哦”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井潇然见状,微微沉吟,不多久留便退出去了。自书房出来,井潇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朝廷已经知道藏海宫的存在,这事一定要告诉铃兰楼的人的,只不过,这其中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回到京城已经数日过去了,井潇然略一算日子,却并不急于入宫面见皇上。
待见过皇上之后,他就会立即出发,不在京城停留,所以,皇宫,他只要离开之前去即可。
离那日和左丞夜里谈话又过去了两天,回京后一直待在府里的井潇然开始频繁地出门,时间不定,地点不定。
井潇然自井府出门以后,左穿右拐,通常没一会儿守门的人就瞧不着自家公子的身影了。
这般过了几日。
“……”
井潇然又一次忽然拐进了小巷,提气一跃,翻身入了一座宅院里,轻车熟路地在檐廊间行走。
“好歹这里不是你家,多少还请公子注意着些。”
井潇然脚步一顿,转身轻笑:“多谢闲公子提醒。”
廊下一人清澈明媚,如春风闲情,可不就是铃兰楼的第一闲人,初闲公子么?
初闲没好气地说:“你进来的可算是大胆了,换作别人,你脚还没落地,黑影就把你捅成马蜂窝了。”
井潇然对他说的深信不疑,笑了笑,有些装模作样地拱手朝四周一拜:“谢谢各位高抬贵手。”
初闲双眉微挑:“这些日子,把宋祁讨人厌的那套学了不少。”
井潇然不在意他话里有话,反还笑吟吟地说:“跟靖娘也学了不少。”
初闲抿了下唇,轻哼了一声:“……靖娘如何了?上次中毒有没有其他问题?”
“你放心,靖娘好好的。”
初闲叹了口气。
靖娘冷静果断,一般人眼里她完美无缺,根本不需要其他人担心她。可只有最亲近她的人,才知道这个人经常大胆地将自己处在危机之中而毫不在意。
也许她是艺高人胆大,但世上意外防不胜防,直到尘埃落定之前,她身边的人没有敢松一口气的。
“那么,你今日找我又是所谓何事?”
井潇然本来要开口,忽然古怪地笑笑:
“找你?我听说玉卿公子在,所以才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