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楼发现尸体,身份不明,疑似江湖斗殴……”
薄纸递进烛火,火苗一舔纸边就立即点燃,眨眼纸片就成了灰烬。
“把人,把尸体秘密运回京城并禀报皇上。”
“是。”
烛影晃动,无声无息地熄灭。
“让他回京没问题吗?”
桌边的人回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丝微光,看向连日来都没有现身的人。
“那自然是我挑选过才安排的人,无碍……”
细雪纷飞,好像天上有人往凡间洒了一把白梅一般。呼吸间竟是白雪的清冷香气。
就着这满眼雪色,身旁靠着火炉,火上暖着梅花酒,有着一种说不尽的恬然惬意。
“小雪絮怡情香人怨,梅色冷,君知……”
一人侧卧栏边,身上松松垮垮地穿着棉衣,盖着狐裘,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小曲儿,一副谪仙散漫的模样。
“主子,你这么躺着,该染病了。”燕羚从外边回来,见他随意,自己也跟着没那么拘谨。
宋祁睁眼瞥了下,懒洋洋地开口问:“怎么?”
“信鸽传信,方与防死了。”
宋祁一怔,手里的手炉掉到了狐裘上,蓦地低叹一声,回过神,一边低头拿起手炉,一边喃喃道:“也该料到……”
燕羚沉吟了下,又说:“他遗体,在回京途中。”
“嗯?”宋祁挑了挑眉,伸手倒了杯酒,“谁收拾的?”
“井潇然。”
宋祁默默抿着酒,眼却慢慢眯了起来。
井潇然是她的人。她让人留下方与防的尸身,肯定不会是出于仁慈。她还想利用方与防不成?
难道,她的目标是“六扇门”么?
说到“六扇门”,连宋祁都觉得拗口。毕竟这个说法,都不知道沉寂多少年了。
“六扇门”是捕快中一个特殊的旁支,一般只接手江湖帮派斗争的案子。在从前,也算是朝廷管理江湖的手段,另一方面说,也是保护武林远离朝廷迫害的一道门。
宋祁良久不语。燕羚看主子在思索琢磨,便侧身侍立一旁待命。
炉火渐渐转小,只见有火色温酒,不见有火星冒头。
“燕羚,明日可是冬至?”
燕羚颔首:“是。”
宋祁抖了抖身上的狐裘,换了个坐姿:“我改变主意了。吩咐下去准备准备,我明日要进宫赴宴。你也安排好人,向宫里打个招呼。”
燕羚领命,迅速退下准备。
亭里依旧孤清冷寂。
宋祁把玩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渐渐有些失神。
成王败寇,只有胜利的人才有资格说话。这天下,从来没有指定是属于谁的。
卫王府沉寂多年,众人只记得卫王病恹恹的模样,是时候,也该让人想起昔日威震四方的镇国将军卫王爷了!
彻州此时已经一改平日的喧哗,难得地迎来了平静安宁。夜幕时分,家家点起灯火,似乎是为了冬节的准备,所以休息的时间都比平日要晚些。
阮靖唯倒彻州时,见到的便是这番模样。望着灯火从屋缝里透出了橙黄温色,阮靖唯也不由得心头多了些暖意。
马车一路行至清风坊内院的侧门前停下。
清风坊内院的管家已经等候多时了。
阮靖唯从车上下来,先问候了一声,一边随管家往里走,一边又询问了些冬至事宜。
“坊主,玉卿公子在膳厅等候。”
阮靖唯脚步顿了顿,转过方向,点点头:“那就先用膳吧!”
管家唯唯诺诺,紧随其后。
膳厅里茶香怡人,火炉温暖,玉卿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小声哼调,倒也自得其乐。
阮靖唯一进来,瞧着他懒散的样子,不由得失笑:“你这还真是悠然得意啊!”
那随意穿着、头发也只是随意绑着的人抬头看了一眼,挥挥手让人撤了茶具,去命厨房准备上菜。
“先前坊主未到时,属下忙得焦头烂额的。眼下有坊主坐镇了,许多事便无须属下操心了。”
阮靖唯冷的耳朵有些疼,只觉得听着这话哪里不对的,琢磨了下,哭笑不得道:“你这话说反了吧?”
玉卿看着婢女一一上菜,待菜齐后,就迫不及待地挥手屏退左右,这才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端正坐好,问道:“如何?”
阮靖唯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无须操心?”
玉卿不和她拌嘴,只盯着她看。
阮靖唯也不说话,学起他方才的神态。
玉卿没明白她这时候摆出这表情的意思,沉吟了下,小心翼翼地试探:“事情,很复杂?”
阮靖唯提起筷子,沉默了一下,淡然道:“复杂,也不复杂。”
“怎么说?”
阮靖唯浅尝一口酒把筷子放下了,正色说道:“如今,我造成了李中禹和张裕两人间的嫌隙,李中禹应该开始动摇了。”
玉卿没有说话,望着一座佳肴木然提筷,只是不知他吃出了什么味道。左思右想,又放下筷子,玉卿瞄了一眼旁边吃得不紧不慢的人。
“井潇然那边?”
“放心,没有人怀疑他。”阮靖唯似乎没有食欲,没吃几口又停筷了,“毕竟,萧夕原本就年少离家,附近也没有人记得他模样了,就是记得这个人,多半也没料到此子早已病死寒窗中。”
玉卿盯着她。“不看着他,没关系吗?”
阮靖唯扫了一眼桌上,整了整皱褶的袖摆,起身。“有初闲盯着,何况,我不能再待在那了。”
玉卿错愕,目光跟着阮靖唯到门边。
阮靖唯拉开门,回头轻笑:“明天有大事发生,我这种闲杂人等,当然要避让。”
“……”玉卿看着屋外的清光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然后扭头面对一桌几乎没有动过的菜。
若是真的如你表现的那般宽心,佳节之夕,为何会没有心情?
冬至日,天寒地冻。北方一带的几座县城不约而同地下起了大雪。街上行人寥寥,商铺紧闭,令人凄凉。但是从一个个屋宇里传出的欢声笑语,又让人倍感温暖。
逢上天寒,正好修生养息。
当然,对穷困人家而言,这实在是再糟不过的日子。
这会天才要亮,但是有钱人家里,早早地就开始准备晚宴了。
衙门今日本来是休息的。
县令趁着天冷,干脆睡了个天昏地暗,睡醒的时候,旁边的被窝已经凉了,昨晚服侍的小妾都不知道哪去了。
算算日子,那京城来的瘟神也走好些天了,这几日县令好像要把前段时间不自在的日子补回来似的,怎么逍遥怎么过。外面的百姓是一头雾水,怎么原本都接下的案子,忽然间就没有消息了呢?
县令起身下床,外面伺候的丫头听到动静,马上就推门进来了。
就着婢女服侍,县令在房里吃过早膳后,又独自坐了一会儿。
按说,人一辈子是不可能一直事事顺利的。县令大人以为自己上辈子积德,所以这辈子注定是享福的。
谁知道,一出门,县令才知道这老天爷他娘的在逗他玩呢!
那个瘟神不是说回京复命了吗?那站在廊里悠哉地赏着雪的人又是哪个?
大概这人真是背后长了眼睛,县令还没来得及脚软,只听那人漫不经心地说:“县令大人气色不错啊!”
县令哆嗦着,一边张着嘴,小心翼翼地喘着气,一边抖着手撩起袍子,倚着门框缓缓跪下,苦着一张欲哭无泪的脸,哑着嗓子说:“大、大人,怎么在这里?”
“哦……县令大人似乎忘记下官说过的话了。”
县令浑身明显一僵。
井潇然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看他。
“下官说过,大人若是没有做到答应下官的事,下官还会再来。”
明明天正下着雪,可是县令身上却止不住冒汗。一听井潇然说完,县令第一反应就直扑他脚边,抱着他腿哭喊:“求大人开恩啊!”
井潇然低头瞥了他一眼,脚上用力一蹬,把人蹬得往后滚了一圈。
县令连忙爬起来,脸色惨白,惊恐地瞪着井潇然。
年轻的监察御史似乎也不愿再多看他一眼,只冷声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县令忙连连点头,向前爬了两步靠近井潇然,然后趴在那里唯唯诺诺。
“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县令一边顶着一额的冷汗不敢擦,一边聚精会神地努力听着井潇然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手上压着那件人口贩卖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