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雪虽然停了,却还是阴沉的很,黑压压的一片,让人看着有种天随时会塌下来的错觉,连出门都脚步匆匆,生怕天上会掉下什么东西来。
“似乎很快又要下雪。”皓月走在檐廊里,望着外边喃喃。
井潇然随意瞥了一眼,无心和她聊闲话,直奔主题:“皓月姑娘,昨夜……”
“唉。”皓月轻声叹了口气。
井潇然见她有些情绪,便先住口不提。
“萧公子……萧夕,不是大人的名字吧?”
两人又走了一小段路,井潇然才听到身旁的人低声开口。
井潇然沉吟了许久,才承认:“不是。”
皓月低着头盯着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迈的脚尖:“那奴家该怎么称呼大人呢?”
“……我姓井。”
皓月的动作顿了下,身体一僵,随即传来她的轻笑声:“真是个贵姓啊!”
阮靖唯临走前,曾再三提醒他,女子的心思不仅细腻,而且奇特,许多男人不会在乎的事情,也许正是一个女子所魂牵梦萦的。
他不知道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为什么女人还会有那么多的心思去烦恼其他,但是经阮靖唯这样提醒,他现在即便不理解,可是也知道皓月在介意什么。
“我自小在道观长大,并没有什么门第之见。”
皓月拽着袖角,嚅了嚅唇,说:“奴家没想到,井大人竟然是官府的人……井大人来找奴家,所谓何事?”
井潇然微微松了口气,深感能回到主题上实在不容易。
“井某应该为昨夜里的事,向姑娘道歉。”
“然后呢?”
井潇然一怔。
然后呢?
皓月低着头,井潇然看不到她的神情,却明显感觉到她的失落。
井潇然固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只是,他除了道歉外,他还能做什么吗?
昨晚一事,是对声声阁的重大一击,可是这其中是连带皓月的清白也搭在里面了。皓月虽然原本就是欢喜楼的人,但是经昨晚这样大肆宣传,从此不会有人相信她是个清倌。
这是井潇然的“舍得”。
既然舍了,他也没有考虑过要怎么补偿。
所以,然后呢?
皓月站在那里等了许久,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压下心头的苦闷,还是努力笑得风轻云淡:“井大人无须道歉,至少奴家可以摆脱那样的地方,今后哪怕是入观清修,静度余生,奴家也无悔了。”
“这……”井潇然抿了抿唇,这时才感觉到一丝不自然。
是我害了她吗?还是,是我把她带出那苦海呢?
如果,这时铃兰楼主问我,后不后悔,我还能坦然告诉她吗?
井潇然心里忍不住这般犹豫。
“井大人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奴家要回房了。”
井潇然看着她背影,出声提醒:“这两日,你多注意些,难不保他们要暗中使什么手段。”
那女子头也不回,只低低地道了一句“明白”,挺直了腰背,按着自己一步一顿的步调缓缓回房。
这大概,是女子本有的一种骄傲吧?
昨天夜里,大力帮的付伯趁夜出了城,据回报,那方向是往彻州去的。毫无疑问,李中禹是打算把铃兰楼主请来了。
他们搞不定的事,也就只有依靠在北方一带势力最强的藏海宫了。若不依靠她,仅凭这两个帮派,是平不了这样一桩北方里的大案的。
现在翰县都是官府的人手,付伯肯定不会带着铃兰楼主大白天大摇大摆地进来。今晚,铃兰楼主到达翰县后,她会下什么命令呢?
以及,他该怎么回应呢?
井潇然耳尖微动,抬头沿檐廊望去。
一名衙差气喘吁吁地朝他跑来。
衙差,衙门,官府……
井潇然不知想到了什么,站在原地愣神。
不对,糟了!
倚窗捧书阅卷,侧卧惬意懒懒。红炉香茗白檀升,清颜贵人狐裘拥。
“啧,唉。”
窗边的人忽然放下书,拉了拉肩头滑落的狐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烦心事,不禁锁起了眉。
“燕羚啊……”
怕打扰主子轻手轻脚入内的燕羚怔了下,迅速走到主子身旁待命。
宋祁看着他,似笑非笑,不知道是不是认真地问:“你觉得,眼下朝廷局势如何?”
“这……”燕羚哑然半晌,苦着脸说,“爷,属下真不懂啊!”
宋祁闻言,哈哈大笑。
当贵人的亲信也有当亲信的难处,特别是当主子问的是自己身份本不该猜测的事情时。
“是我为难你了。”
要数朝中还有几人看的清现在朝廷的这局势,宋祁大概也是排的上名次的。
毕竟这安南京城,算得到他宋祁这个变数的,可没有几个人。
余梢见燕羚还立在那,宋祁这才问:“铃兰楼那边如何了?”
“仓部只查到部分漏税,补齐了之后,已经将账本还回去了。”
宋祁冷笑一声。
以阮靖唯那女人的手段,要是能查到什么就奇了。“究竟是何人指使?”
燕羚犹豫了下,似乎是自己也怀疑这个结果:“说是珮香楼的举报,众人推测是珮香楼多次遭铃兰楼打压,所以有意使绊。”
“珮香楼是什么底细?”
燕羚摇头:“尚未查明。”
珮香楼不过是京城的一个酒楼而已,论名气,那是远逊于铃兰楼。没想到,这样的一座酒楼,背后也有人撑腰。
小小的酒楼和全京城名头最响的铃兰楼作对,这个背景就有点意思了。
宋祁沉吟片刻,缓缓眯起眼。
“一定要把珮香楼的‘祖祖辈辈’查的一清二楚,否则,本王可无法安心。”
彻州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听阮靖唯的语气,像是对翰县的事茫然不知情。她的犹豫顾虑,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装出来的?
付伯苦思一整天,却不得其解,也没什么证据能指证。只是,也不愿怀疑李中禹的推论。
不论李中禹的猜测对与不对,但付伯是支持除去阮靖唯的。
这北方,一旦没有了阮靖唯,那么掌事权就会落到他们大力帮手中。至于聚友帮,想要除去张裕,瞧现在这情况,那不过只需要袖手旁观的事而已。
所以,阮靖唯是必杀无疑!
付伯紧盯着已经依稀可以看到的城门。
只有她一进入翰县地带,那她就有如困兽,再无生天了!
付伯往旁边扬鞭疾驰的年轻女子看了一眼。
天已浸满夜色,四周只余一阵“嗒嗒嗒”的马蹄声。
眼看快到翰县城门,付伯隐约听到阮靖唯说了一句话。无奈一行人速度太快,风速太急,付伯只捕捉到一个字:
“……杀……”
杀!
老人顿时后背一凉!
阮靖唯此行只带了杜越一人在身旁。
衙门那边那个萧夕,最坏打算,哪怕他真的是阮靖唯的人,但毕竟同时也是官府的人,肯定不能这样光明正大地出手。
若是仅有阮靖唯这两人的话,不管他们武功如何高强厉害,也不可能应付得了李中禹安排埋伏的人手。
可是。
付伯忍不住空出一只手,摸了下胸口。
为什么就是悸悸不安呢?
临近城门,风雪吃紧,絮絮的声音愈加明显。
“吁——”
“……”
“哒。”
“吁吁吁吁!”
细雪中,年轻女子蓦地拉紧缰绳。前头的人骤停,连带后面的人也连忙刹停,吁声安慰马匹,莫名地看着那带头的女子。
时间放佛被冻结了一般,四周的风雪也随之凝固。寂静的雪夜之中,天地间,仿佛只余这几人的心跳声。
阮靖唯屏息凝神。
不知过了多久。
像是蝼蚁的行动一般密集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不过片刻,此声已经到了连付伯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地步!
称霸一方!
北方之主!
表面枯树皮一样苍老的皮囊压抑不住内里欣喜若狂的心跳。
快来了、快来了!
正当付伯抑制不住开始大口大口喘气之时,忽然当头一盆冰水!
只听前方背对着他的那一道削瘦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说道:
“我原本,是打算留你一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