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春猎正密锣紧鼓地筹备着,宫内宫外都忙作一团。
今年多了许多往年没有客人,招待的方式以及多方准备自然也不一样,许多细节也要反复推敲,重新斟酌,以防出错。
这日清晨,晨雾方散,殿前整整齐齐地站满了文武百官。
祭坛高耸,丝竹不绝。顶着早春寒气,群臣皆肃,不敢乱动。皇上祭祀天地,既为保此次出门平安,也求天下太平。祭祀结束之时,有宫人已经确认过随行名单,然后由皇家护卫打头,队伍终于浩浩荡荡地往猎场而去。
暖阳初升,新色迷人。铿锵悦耳,骏马香车。高歌快意,浅谈欢笑。不管平日里有多少摩擦,至少眼下似乎都能和乐一堂。
阮靖唯被安排和一众商人一辆马车。
马车宽敞精致,六七个人同座也不觉得拥挤,甚至还觉得颇有宽松。
阮靖唯此行还是只带杜越在身边,眼下随从不能同坐,所以杜越只能和其他小厮一样,在外面跟着马车走。
因为阮靖唯向来神秘,也少在众人面前现身,同一车的人都或明或暗地朝她投去打量的目光。
出于方便,阮靖唯还是男装打扮,因为春猎的主题还是打猎,她也把广袖绑起,一副武者的打扮,高束着头发更显得英姿飒爽。
在座的几人自然都知道铃兰楼主,只是看着真人的时候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这么个年轻人竟然是铃兰楼主。但是不敢相信归不敢相信,却没人会小看这个人。
车内安静了许久,除了阮靖唯以外的几位老板都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阮靖唯年纪不大,可是铃兰楼是京城第一楼,在上车时就无形中被推到的正中的尊位。
她左右边的一位大约四十许,鼻头厚肉的男人,大概是平时也颇得其他人信任,这时在大家的目光推选中,他也斟酌了下语言,笑着开口:“阮楼主,久仰了。”
阮靖唯自上车后,环视过众人,便镇定地合上眼养神,这时听见有人问候才睁开眼,笑道:“不敢,梅老板客气了。”
说完,又看向其他欲言又止的人,阮靖唯也一一主动打招呼,以“晚辈”自称,却拿上位者姿态,不矫揉做作,不卑不亢,尺度拿捏的正好。
几位老板见她都能道上名称来,态度客气,举止得体,也慢慢地放下心来。
最先开头的那位“梅老板”梅贵芳含笑点点头,看向阮靖唯:“今日终于得见,梅某想请教阮楼主生意上一二。”
商人一聚谈生意,本来不过是自然,可是不知怎么的,到阮靖唯这就不管用了。
这年轻人一听,竟然叹了口气:“让各位老板见笑了,晚辈好不容易从账本里脱身,还请各位老板高抬贵手,饶一饶晚辈吧!”
看她姿态放低,神情苦恼,似乎是煞有其事地耍着小性子,让人看着还觉得有些娇憨可爱,不禁心软。
毕竟还是个年轻人,身上担子重重,有些任性才正常。
看到她性格上的缺点,更拉近几人间心里的距离,纷纷笑着聊起了其他趣事。
跟在马车外的杜越不同其他随从,武功好,耳力好,车里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前些日子经常跟着阮靖唯和玉卿,对这些手段也都清楚。
阮靖唯不是不小心漏了底,而是故意在这些人面前抱怨,这样才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少主从前在山上都是人前人后地被追捧,无须学习这些人情世故,但现在看来,她对这些小手段,是用的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车队先后到达行宫,行宫的宫人齐齐整整出来恭迎。
阮靖唯一行人到达的时候,皇上已经入了行宫休息,当然也就见不到所以宫人都出来拜见壮观的场景。
一众奴才忙里忙外,迎接下客人各自入房歇息。
商人队伍本就在后面,一众商人才入了房间,马上又得宫人通传,说皇上召见。
说来其实有些好笑。
阮靖唯随宫人进殿的时候,余光看到的人都和她一样素衣打扮,不敢奢华,全然没有平日里的高调张扬。
看来铃兰楼里那些丫头们说的也不对,谁说面圣就一定要花枝招展的呢?
京城商界以铃兰楼为尊,此时宫人引路也将阮靖唯引到正座下首,而一殿的商人都没有异议。
一殿的人到齐列座后,望着空空的正座,这才听见外面的公公通传:“皇——上——驾——到——”
一般人宴客,断没有让客人迟迟等候的道理。入厅以来,只有些下等宫人招呼,也就皇上能做这样的事了。
阮靖唯心里这么想着,也和其余人一般,检查自身装扮,然后恭谨地跪下拜首。
皇上一到行宫,当先宴请的不是文武百官,而是“士农工商”中最末的“商”,以表示皇上对众人的重视。
皇上端坐正上,说了些体己的客套话,随后便开宴。
当时安排和阮靖唯同一车的人显然也是斟酌过的,这些人现在也同样做在最靠近皇上的位子,无疑都是京城商界中最有话语权的几个人了。
“阮楼主可对狩猎感兴趣?”
席间,皇上忽然问道。
殿里气氛随和,让一群商人也都渐渐放开怀。
阮靖唯还没来得及回答,对面的梅贵芳便接过话,笑着说:“阮楼主博学多才,似乎对‘六艺’颇有研究,方才在车上闲聊,草民几人也都自愧不如。”
皇上扬了扬眉,但并没有多么意外的样子,反而沉吟了下,笑道:“说到‘六艺’,朕倒是想起一个人。”皇上看向阮靖唯,“卫王最近也在研究周礼六艺,你二人有机会不妨探讨一下。”
阮靖唯表面上笑着道谢,心里却有些郁闷。
阴魂不散,怎么到哪都有他宋祁?宋祁又什么时候对“六艺”感兴趣了?
不用说,阮靖唯都明白了。从此次春猎邀商人同行,到眼下商人的宴席,肯定都是宋祁私底下动过手脚安排的。
既来之,则安之。
阮靖唯还是应付着皇上的问话,同时也不打算做其他安排。她便看看宋祁还有什么后招便是,见招拆招,也并非下招。
夜里独坐。
四周鸦雀无声,宫人也多睡下。
月色朦胧,夜华迷醉,星光点点,撩人不睡。
打发了伺候的宫女,阮靖唯却毫无睡意,在窗边点了灯,再借点月光捧着本书,有一页没一页地看着。
“……唉。”
看不下去,替我寻来的这书也忒无聊了些。
阮靖唯将书合上随手放到一边,一手撑在窗台上扶着头,盯着那有些微弱的烛光,喃喃自语:“更声升月闲闲散散不入寐……”
“戚戚寂寂平添几分落寞人静……”
阮靖唯百无聊赖地自言自语,忽然耳尖微动,敞开的窗那头忽然一个黑影挡住了月光。
“这么晚还不睡,可是又在烦恼些什么?”
阮靖唯一怔,有些惊喜地抬起头,笑道:“你什么回来的?”
来人正是好几日没见人的井潇然,站在窗外和阮靖唯打了招呼之后,侧过身靠在一边,回头看着阮靖唯:“刚好在出发前找到我爹,混进来的。”
阮靖唯拉了下披在肩头的单衣,起身换了个坐姿,面向窗外坐着。
“意思是,你也今早才到京城?”
井潇然点点头。
阮靖唯抿了抿嘴:“你也说,这么晚了,那你找我何事?”
“……”井潇然望着披着月华的她,脑中自然地浮现元宵月下的场景,目光微眩。
“无事,不过是告诉你一声,我回来了。”